几乎自由。

卡瑞尔把头伸进了没有窗户的实验室。“医生？”安德鲁斯医生盯着屏幕，嘴里嚼着一缕蜷曲的头发。

“呃，医生 ？”

“哦！”安德鲁斯反应了过来，“到点了吗？”

“其实，是我晚点了。”

“没错。”安德鲁斯医生站了起来，但眼仍盯着屏幕。

“医生……”

“抱歉抱歉，”她转身，“只是我最后也可能会去那里。如果瑞典的实验室复现了我的结果，我们可能最终会找到治愈的方法，即使是最糟糕的病例也是一样。”

“真的吗，医生 ？那好极了！”卡瑞尔的声音在水泥走廊里回响，“不会再有那个黏什么的病吗？”

“不会再有黏多糖病了，”安德鲁斯笑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喜悦，“不再有生病的婴儿了。不再有发育不良的身体和思想。只有健康的孩子，美丽而健全。”她舔了舔下唇。

卡瑞尔尽管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有点抽搐。她假装挠肩膀，掩饰住自己的动作。“那太好了，医生。太好了。”这是个好消息，但是……她们很快就到了医生的房间。“我们到了。你吃过了吗？”

她经常忘记。

“在我等轮班的时候吃过了。”安德鲁斯从椅背上抓起一件看起来像长内衣的东西，然后走进浴室。一阵流水声，几分钟后，她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她坐在了床上。“我准备好了。”

头盔看着总是让卡瑞尔不舒服，又笨重又让人有幽闭感，安德鲁斯戴上它时的兴致也没有让卡瑞尔开心起来。她等着安德鲁斯安顿在她的专门枕头里。头盔上的灯表明一切同步都正常进行。小型电源线和数据线夹在了睡衣上。手套附在了袖子上，有了这些，这件衣服才算完整。

“你还好吗，医生？”

“哦，是的。”安德鲁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期待。

卡瑞尔吞下了口水。她还是没有习惯这些。“那晚安。”

随着最后一名病房里的病人“上床同步”完成，她用自己的密码离开了房间。她的病房很安静，只有偶尔的低沉的呻吟声。是时候将工作留给夜班人员，然后自己重新回到社会了。

虽然并没必要，她在轮班结束时总是会洗手。还有脸。凉爽的晚风让她发现耳朵周围还有几块没完全擦干的地方。她颤抖起来，但感觉自己比在里面要轻松得多。

然后她透过栅栏看到了牌子。海报纸贴在扫帚柄上，纸上的内容很简单：怪物在此。今天肯定是星期四。

和这些日子一样，提奥一个人在那儿。去年，他的妻子汉娜走进湖水中，游得太远了，远到她游不回来。

设施里没有人和他说话，但每个人都知道他的事。每个人都知道汉娜，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儿子。

克劳德出生在设施开业的那一年。提奥和汉娜当时并没有抗议，但很多人都在抗议。当然，恋童癖和强迫性虐待狂应该被关起来，但是使用VR来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尽管并没有真正的受害者，但这总让人感觉不对。

卡瑞尔理解他们。她真的理解。但是一项又一项的研究表明，没有一种治疗方法能有效地改变固有的反社会性取向，而对它们的污名化只会使这类人更容易犯罪。事后罪犯们违心的承诺无法帮助受害者。尽管不受欢迎，但将VR作为激励后，罪犯们的确会遵守他们自愿许下的承诺。

视频采访至少使它可以接受。安德鲁斯医生是最先接受采访的人之一，在看到安德鲁斯脸上的解脱神色后，卡瑞尔对自愿承诺行为由严密戒备转变为监视。在这里，卡瑞尔可以改变世界。

对于克劳德来说，改变并没有及时出现。当人们发现强奸和谋杀他的邻居原来是组织当地示威活动的人之一后，抗议活动大多都停了。更多的人自愿被关起来。克劳德的死拯救了无数的孩子，却摧毁了他的父母。两年后他们的邻居在监狱中被谋杀，克劳德的家人除了卡瑞尔的设施外，就再没有其他可以倾泻怒火的目标了。

所以，又到星期四了，提奥又拿着他的牌子站在了那里。当大门在卡瑞尔穿过时发出了嗡嗡声时，他把牌子举高了一点，但没有看她。他从来都没有，在过去的五年里没有过一次。

卡瑞尔叹了口气，她突然累了。安德鲁斯医生和其他人因为让世界变得更安全而获得奖励。他们很高兴。她为什么不呢？孩子们被照看得好好的，还有……嗯，那些同意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怪物们。事实上，每个人都得到了照顾，仅有的例外就是她自己和……

卡瑞尔深吸了一口气。“嘿，提奥？”

提奥吃了一惊，看了她一眼。卡瑞尔害怕看到他脸上的愤怒或仇恨，但那里的空白更让她不安。它表明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抗议是要干什么了。他看起来老得可怕。

卡瑞尔冲街上扬了扬头。“你今天在这儿的抗议也要结束了，对吧？要去喝杯咖啡吗？”咖啡似乎是件那么简单又容易的好东西，是她眼下在这世界上最想要的东西。

提奥茫然地回望着她，然后张开了嘴。他说了什么，没有声音，但困窘也是一种进步。卡瑞尔才想到他们的年龄应该差不多。

“来吧。”卡瑞尔用手示意，“咖啡店就在拐角处。我请客。”

最后，提奥把牌子靠在栅栏上，点了点头。他的微笑踌躇不决，但那的确是一个微笑。当他们走开时，多年来，卡瑞尔第一次感到自己顺畅笑了出来。

作者信息：斯蒂芬妮·兹万（Stephanie Zvan）是（美国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的一位作家，她着迷于科学和社会对彼此施加的压力。她在自己的博客“几乎钻石”上发表了更多关于这一点的文章。

黏多糖病：一种遗传病，因先天性缺陷造成过多的寡聚糖堆积与排泄，幼儿患者面容丑陋、关节强直、智力障碍。一般多发于近亲结婚。

原文出处：自然，2011-10-06，478: 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