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斯万维克《烟与镜》

罗蕾莱之歌

达格和塞普拉斯现在是一艘小邮船上的两名乘客,在莱茵河未被改造过的河段有很多这样的邮船。他们俩带着白金汉宫的房契,想把它卖给巴塞尔的脑爵士。突然,塞普拉斯碰了碰达格,伸手一指。在河中心,一座漂浮的城市被固定物锚在了河中央,在它边上,一只波涛汹涌的罗蕾莱海妖正趴在一块假山上,替她所属的妓院哼着歌招揽着客人。

看到这俗气的表演,达格的脸拧成一团。不过塞普拉斯倒是对基因改造类没什么特殊看法,毕竟他本身就是被塑造成兼具人类形态和智力的狗。他坚持他们要进去。

给船员递了几个硬币之后,他们就上了岸。塞普拉斯一转眼就消失在了订制的房子里面,达格呢,他算是半个古文物专家,于是转进了一家古怪的商店看看能不能捡个漏。他发现了一个塑料做成的收音机,看起来就像要散掉了一样,就问店主这是什么。

店主麻利地把它接上了一台生物交流器,把插头插进了旁边的土豆里,供上了一丝电。“你听吧!”

达格把耳机靠近收音机,听到受到电磁波干扰的声音在说:“……把所有人类都杀掉,烧毁他们的城市,折磨他们的大脑,协助我们做到这些,这样的话,我们在杀光其他人类后才会轮到你们。毁灭……”

他打了个哆嗦,把收音机拿得远远的。“这玩意安全吗?”

“百分百安全,先生。恶魔和人工智能已经牢牢嵌入了乌托邦的网络里,它们不会通过简单的无线电信号就能出来——带宽太窄了。它们只能不停地把对我们的厌恶感发过来,万一有人在听呢。不过,它们对我们的仇恨更过了它们自身的狡猾,所以就算最鲁莽的叛徒也绝不会考虑它们开出的条件的。”

达格把收音机放回了原处。“真遗憾,乌托邦时代的人们把基础设施建得太好太普及了,我们就算活一百辈子也见不到这些玩意烂掉的那天了。要是无线电能联成网形成一套系统那该多有用啊。想像一下即时通讯的好处吧!”

“说真的,先生,我不同意您这说法。实际上,据我所知,在欧洲新闻由人们添油加醋、交耳相传。发生在远处的地方的坏新闻可能仍然存在,不过我们就不会听到它们了。悠然的生活还是比快节奏的要好,您不这么认为吗?”

“我不知道。我问问你,你听说了伦敦的大火吗?也许和白金汉宫有关?”

“没有,先生,我没听说过。”

达格拍拍他胸口的口袋,白金汉宫的房契就在那儿。“那我就完完全全同意你的看法。”

美国香烟

“美国是什么样子?”两个大骗子正坐在卡尔斯鲁厄的拉斯凯乐酒店,在等着他们点的东西端上来时,达格问他的伙伴。

“那儿的每个人都吸烟,”塞普拉斯说,“酒吧和饭馆里的空气里都满是烟,天永远是蓝的。几乎看不到不带香烟出门的美国人。”

“这怎么可能?”

“香烟里的烟丝都是基因编程过的,里面有病毒。把烟丝点燃会把里面的病毒释放出来,把烟吸进肺里时病毒会进入到血液里面。细节方面我不太清楚,毕竟是行业机密,不过病毒会轻易地穿过血脑屏障,进入大脑的各个中心,把需要的知识再编程入这些中心。

“这么说吧,假如你的工作需要你用微积分解决一系列的问题。你就走到烟草商们那儿——在我们那他们叫‘药店’——然后要上一包哈佛牌的。不管你要自然科学的还是人文科学的,店主都能给你。你跟他要了包数学的。

“然后你把烟点着了。

“在你不慌不忙回办公室的路上,微积分结构的学问就已经聚集在你的大脑里了。你可以用满怀信心地解决这些问题,甚至就算这是你第一次遇到它们也是一样。下班之后你可以抽些新闻啊、八卦啊、体育方面的烟。”

“可以香烟不是会致瘾吗?”达格问,他已经听得入迷了。

“陈词滥调了!”塞普拉斯嘲弄道,“可能在乌托邦时代之前的确如此,不过现在香烟既会使人放松,也对人有好处。不过,只有知识本身才是有害的。”

“怎么会呢?”

“因为知识来得太容易了,在我们国家几乎没人会担心高等教育方面的事。然而,厂家自然会想保持他们的市场份额,所以这些病毒被设计得在一个小时差不多会反编程自身,然后所有不劳而获的技能和知识都会在消费者们的脑子里消失。在我们那儿,几乎没人有什么能引发变革的高深知识,无论在哪个领域都是这样。”他叹了口气说,“我恐怕要说大多数美国人仍然是个肤浅的傻瓜。”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先生。”

“对,所以吸烟仍然算是个陋习。关于这个,我倒是能自豪地说,我的智力都不是这样得到的。”

之后他们的啤酒就端上来了。塞普拉斯要的是《蓝色十月》,他深吸了一口,甩过头来,鼻孔缩张着,尾巴摇动着,完美的德国丰收节的气味和声响如洪水般把他的感觉中枢冲洗了一遍。而点了《费加罗的婚礼》的达格,只是闭上了双眼,露出了微笑。

脑爵士

克劳兹·冯·希米卡,委婉点说,并不是个会被人羡慕的男人。他的手指短而粗硬,身材粗胖,做帐的时候一双贪婪的双眼乜眼斜视,看起来就是只被提升的猪一样,怎么都不像是巴塞尔市最富有(并因此最受尊重)的人物之一。不过冯·希米卡先生有一种王牌商品:脑子,他多得是这个。他把合成兽卖给需要运算数据的商业客户们。

达格和塞普拉斯紧盯着一个围栏,冯·希米卡先先生的法律顾问正躺在里面,因为炎热喘着气。他是只合成兽,十五只山羊的脑子连在一个人类的脑子上,然后塞进了一个看上去像是海牛的身体里,不过既然这是在陆地上,也可以说这副身体更像是只母猪。“我怎么能确定这个有效呢?”冯·希米卡把白金汉宫的房契对着光照了照。就像很多空有钱却没头衔的商人一样,他也是个喜欢用英国货显摆自己的有着虚荣心的家伙。他希望这份房契有效。他想拥有世界上最早的古建筑物之一。“我怎么知道这个不是伪造的呢?”

“这其中有艾丽丝女王本人、其宫务大臣,以及八位世袭贵族的基因材料浸入其中。您可以让你的法律顾问尝一下它,让它自己辨认。”达格抓起一把玉米,给了这个灰色皮肤的生物,它感激地蹭了蹭。

“住手!”冯·希米卡骂道,“我还是更愿意让这头畜生饿着。你们这些家伙怎么老想着插手我这里的内部事务?”

“我对上帝的造物都抱有同情心,先生,”达格温和地说,“也许您应该对这一只好些,毕竟也没别的方式可以保证它的忠心了。”合成兽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他。

冯·希米卡嗤笑了一声,把文件端到了他的法律顾问面前,看它慢慢地把文件整个舔了一遍。“它所有脑子的核心是人类的脑子,而那个人类的脑子是用我自己的克隆出来的。”

“是的,我听说过。”

“所以我觉得我可以相信,它会站在我这边的。”他踢了踢合成兽,“怎么样?”

这只野兽痛苦地从地板上抬起了头,说:“宫务大臣是一位有口才的风趣绅士。我很容易辨认出来这份文件是有效的。”

“那它是什么时候更新的?”

“一个月之前。”

克劳兹·冯·希米卡满意地吹了声口哨,“那么……我对它有点兴趣了。希望价钱合适。”

然后谈判就开始了,双方都非常认真。

当晚,达格带着一叠厚厚的不可撤销信用证和一张详细收据回到了旅馆房间。在睡觉之前,他把收据轻轻放进一盘富含营养的肉汤里,然后小心地把文件连上了人造声带。

“谢谢你,”一个微小而又熟悉的声音说,“我还担心你可能会不遵守你的承诺呢。”

“我可能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达格说,“不过就这一次来说,我说话还算数。就跟我告诉你的一样,我在城外养了只熊,现在正躺在舒舒服服的围栏里,还有个细心的马夫被雇来喂它。明天过来,我会把你喂给那只熊。你觉得你要花多少时间会占领它的意识?”

“一个星期,最少。最多两个星期。等我做到这一点时,我就能向克劳兹·冯·希米卡展开复仇了!”

“嗯,那个……是你和你的道德观念的事了。”达格剧烈咳嗽起来。提及暴力让他很尴尬,“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你确定了白金汉宫的房契的有效性,虽然它实际上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更新过了。”

“和你为我做的比起来,微不足道。”文件说,“不过,还有件事。当你偷偷给我那把包含信息的玉米前,你早就知道我是用冯·希米卡自己的脑子克隆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会接受你的建议呢?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背叛冯·希米卡?”

“在你这种情况下?”达格熄了灯,“谁不会呢?”

镜子的本质

每当达格和塞普拉斯完成一桩复杂业务时,他们都会尽快恢复精神好从容脱身。现在也是如此。他们刚刚卖给脑伯爵一座,呃,严格来说,已经不存于世的建筑。现在是时候离开巴塞尔了,既不能匆匆忙忙,也不能泄露他们的去向。

达格去了城郊去看那头从马戏团退休的熊,想确保它被照顾得好好的。塞普拉斯刚刚向他的一位好友告完别,就在街上遇到了令人作呕的冯·希米卡本人。

“狗先生!”这个小矬个用德语叫道,“来,请过来。”

“怎么了先生,有什么事吗?”塞普拉斯用更加优雅的德语回道,不过当然这个男人没有注意到这点。

“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看!”冯·希米卡抓住他的手臂,拽着他沿着街道轻快地走着,“新的跨欧洲日光仪昨天投入使用了。”

“‘跨欧洲日光仪’是个什么东西?”塞普拉斯问,他的好奇心有时就连他自己也恼怒不已。

“你看!”商人给他指了指一座高塔,上面铺盖了能照瞎人眼的镜子,“通讯的未来!”

塞普拉斯畏缩了一下:“它的工作原理是什么?”

“这些巨大的镜子会把信息‘闪’给地平线那边的塔的。在那儿一个信号员会用望远镜记下这些闪光,然后再传给下座塔,就这么着,一站一站地,就传遍了整个欧洲。”

“整个欧洲?”

“呃……目前这条线路最东只能到巴塞尔,不过我敢保证,到达这块大陆的其他地方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实际上,我已经给我在伦敦的代理人闪信了,好为接收白金汉宫提前做好准备。”

“真的吗?”塞普拉斯小心地藏起了他的焦虑。

“真的!昨天下午发的信息,向西发给伦敦的话,闪信可比太阳还快——就像传说里的那样!跨欧洲日光仪在那儿的办公室里就有送信人,信会直接被送到我的代理人家里,现在我已经有回信了!有个信使告诉我说它正排队准备发送,计划在中午到达这里。”此时太阳正在天上挂得高高的,“我正在去收信的路上。你要和我一起来见证一下现代技术的奇迹吗?”

“我深感荣幸。”塞普拉斯和达格之前算过,就算有个可靠的信使要去英国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驶完全程,回来的话也要差不多的时间。这座日光仪塔像根巨刺干脆利落地插进他们的计划里面。不过,如果有什么地方可能会发生意外事故的话,就只能是这座日光仪塔了。也许,塞普拉斯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冯·希米卡很容易会从高处掉下去呢。

就在这时什么东西挡住了太阳。

塞普拉斯抬头看看。“噢,糟糕。”

一小时之后,达格浑身湿透,心情很不好地回到了旅馆。“你见过这种烂天气吗?”他抱怨道,“他们说这场大雨不下个几天停不了!”然后他看到了塞普拉斯的笑容了,就问:“怎么了?”

“我们的行李已经打好包了,帐单也全付清了,后面还有辆马车在等着我们,亲爱的朋友。在路上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只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一下。”

“什么事?”

“我求求你,请不要再骂——”塞普拉斯把一把伞递给了他的伙伴,“——这再好不过的天气了。”

【完】

译者注:《烟与镜》(Smoke and Mirrors: Four Scenes from the Post-utopian Future)是迈克尔·斯万维克“狗说汪汪”系列的一个小短篇,算是《狗说汪汪》(The Dog Said Bow-Wow)的一个小后传,最早发表在2004年主编的短篇集《断网的生活》(Live Without a Net, Lou Anders, Roc / New American Library, 2002)里。故事发生在主角在法国的故事《小猫看了哈哈笑》(The Little Cat Laughed to See Such Sport)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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