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告别》(The Great Goodbye)罗伯特·查尔斯·威尔逊

后进化鸿沟的情感成本。

对我来说,大告别中最艰难的部分就是——我知道再也见不到祖父了。我们之间发展出了一种罕见的情感,一场跨越了进化鸿沟的友谊,我非常爱他。

到那个2350年的秋天,人类已经成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种——“人种”也已经是个过时的术语了。嗯,旧人类仍然是传统进化意义上的“物种”;新人类呢,已然放弃了这一切。他们超脱了进化,超脱了生物属性,发芽、长大,基因结构由被精心设计,光荣地摆脱了所有旧人类受到的束缚。将我们团结在一起的是我们共同的源泉——神圣的复杂性,是它将原始夸克等离子体塑造成了恒星和行星、涡虫和人类。祖父这么告诉我。

我一直都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分开。但是,当祖父和我一起去布鲁塞尔的设备博物馆一日游时,我们才小心翼翼、扭扭捏捏地提到这个。我很年轻,很轻易地就被机器画廊中的“蒸汽火车”的全尺寸活动模型吸引住了——这是一项惊人的巴洛克式发明,用古老的金属部件和气压技术制成。我盯着它,想的是(因为祖父教过我一些他的“宗教”):复杂性造成了这个。它的材料是星尘,它的制造者也是星尘。

我们从机器画廊走到行星画廊,吸引了我们周围的旧人类(尤其是孩子们)的目光。在公共场合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新人类并不常见。大告别已经进行了一个多世纪,但地球上已经很少有新人类了,两个新旧人类走在一起的景象更不寻常——有伤风化,甚至是惊世骇俗。我们勇敢地承受着视线。祖父高昂着头,无视了周围的低声侮辱。

行星画廊记录了人类向太阳系的扩张史,我希望讽刺的是,每个对我们在这里嗤之以鼻的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如果没有新人类的合作,旧人类不可能在这些令人生畏的地方殖民(想想原始状态的木卫三)!祖父说,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最合适我们来的地方。这是长期合作的纪念碑,而这种合作正在迅速走向终点。

星星,终于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至少是在新人类的掌握之中。我曾问祖父,为什么他和我必须这么不一样?

“有些人,”他说,“有些家庭,只是碰巧更喜欢旧的方式。很快,地球就要再次属于旧人类了,不过我不确定这是否是不是件好事。”他悲伤地看着我,“我们彼此学到了很多。我们本可以学到更多的。”

“我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几个世纪。”我说。

我上次见到他时(好几年前了)是在造船厂,在那里,底特律废墟从密歇根水域升起,一座座将要进行星际旅行的旧城聚在一起,就像要终于要挂在圣诞树上的小绿球一样,只是再也不落地了,那场面犹如一幅名画。可以这么说,祖父“亲身”安排了这次最后约会。

我们尽可能地拖延这一天。新人类有耐心: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关键。旧人类一直梦想着星星,但星星仍然遥不可及。旧人类的一生实在是太短了:一、二百年还不够。相对论的限制使得对星际旅行者有特殊要求,他们必须要在星际安家。只有新人类坚定、耐心、灵活,能在银河系的无比空虚中忍耐并繁荣。

我在高高的登船平台上告别祖父,那里的风轻快凉爽。他把我抱在怀里,用他明亮的蓝眼睛好好看看我。我们谈了些琐事,只是为了让谈话带点乐趣。然后他说:“这并不容易,这种告别。它让我想起了死亡——那个宿敌。”

“没事的。”我说。

“也许你还会改主意?”

我摇头,不。一个新人类可以变成旧人类,反之亦然,但社会禁忌太强烈了,而各类障碍——家庭不和、法律纠葛——几乎不可逾越,祖父也知道得很清楚。无论如何,我不会选择这种转变。我很知足了。或者所以我愿意相信我很知足。

“嗯,那么——”他说,这一次,他没话说了。他别开视线。这些城市很快就会升起,开始了对最近恒星的漫长航行。毫无疑问,它们会发现很多伟大的奇迹。

“别了,小子。”他说。

我说:“别了,祖父。”

然后他伸直了几条半透明的腿,站起身来,眨了眨盘子大小的冰蓝色单眼,然后缓慢地带着种机器般的尊严走向要将他带走的飞船。我独自站在平台上,感受着风吹拂着我的头发,看着他的船升入正午晴空的弧线之中。


作者信息:罗伯特·查尔斯·威尔逊(Robert Charles Wilson)的新长篇小说《达尔文主义尼亚》和《生物》都在200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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