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休拉·弗农《鹿角兔姑娘们》

(2015年星云奖最佳短篇小说)

日落月升,月光照在地面,鹿角兔姑娘们脱下皮后、跳起了舞。

她们跳着舞,像地面上的小鹿一样,像地狱里的魔鬼一样,在夜色下跳着舞。她们摇摆着屁股,翻腾、跳跃,边喝着仙人掌酿成的酒,边跳着舞。

这群鹿角兔姑娘们是害羞的动物——虽然她们的舞姿并不害羞。你大概一辈子都只能看到她们的尾巴在巨石背面消失的一瞬。如果幸运的话,您可能会看到在山崖顶部她在天空背景下的一排剪影,头上那角的阴影非常清楚。

而在弦月的时候,当新月和满月在仙人掌的刺上维持平衡时,她们就会来到沙漠跳舞。

年轻人们常常聚在一起悄悄说话,说他们要抓住一个鹿角兔姑娘。他们会趴在山崖边上,低头看着火堆和跳舞的影子——然后收获浑身的酸痛。最好也就过就是这样了。

因为鹿角兔姑娘们对人非常害羞。她们的爱人是野兔和羚羊,不是人类。您甚至不能离得太近,否则她们就会被吓到、逃离开来。前一分钟,你还能看到她们踢起脚跟,听到她们的笑声,然后音乐突然就消失了,她们全都耳朵支棱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你。

接下来的一秒钟,她们就会去抢自己的皮肤,然后你只会看到十几只瘦瘦的母兔四处跑开,现场只剩下一堆篝火,一直燃烧到早晨。

虽然不可思议,但她们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住在菜园子里的哈肯奶奶说,鹿角兔是雨的女儿,赶走它们的话会发生干旱的。人们总是说他们才不信这话,但是当你生活在沙漠里,你就不会冒险。

当狂野里的音乐传到小镇时,音符会在沙子上飞舞,人们就知道鹿角兔姑娘们已经出来了。他们会把狗拴起来,把他们的儿子们放出来。那天晚上,镇上会举行舞会,这样就可以把男孩们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人类女孩身上,舞会的声音会淹没荒野上传来的音乐。

§

现在,这小镇上有这么个年轻人,他身上有一点点魔力。这是从他母亲身上传下来的,时灵时不灵,而这比完全没有还糟。

一点魔法比没有还糟,因为它会引起了错误的注意。它使这个年轻人有了一双激情的眼睛,这也使他闷闷不乐。他的外婆曾经告诉他,正是因为这点魔法,在他小时候才奇迹般地没有被淹死。他会对她笑,但对其他任何人,他都不会。

他又高又瘦,有着一头黑发,年轻的女人令都会对他着迷。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即使男孩像泥土一样普通也会遇到这种好事。总会有人早早地露出冷漠的一面,并且总是女孩认为自己可以暖化他。

最终,女孩们都会从中学到些什么。伤害还只能算是件小事,她们会抱怨自己受到了多深的伤害,以至于淹没在其中,然而又厌倦了这样。聪明的人会将自己拉回岸上,而反应慢的人在明白过来时,都已经结婚了,她们丈夫还在一边向她们撒谎一边干自己的事。这种事从古到今一直都有,就鹿角兔们的舞蹈一样悠久。

但是此时此镇,女孩们还没有学到这些教训,男孩也还没有隐藏他的魅力。在别人跳舞时,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墙上,眼睛闪闪发光地只是在看。其他小伙子们厌恶地看着他。在舞蹈结束之前他就早早溜走了,完全没有理会一直在他身上、渴望他能留下来的那些眼睛。

他本人有一个念头,也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一个鹿角兔姑娘。

她们是美丽的生物,腿是棕色的,身体被火光映成了橙色。她们的面孔和凡人女人不一样,她们的动作像流动的银一样,她们演奏的音乐深深地扎在你的骨头里,让你像病患一样颤抖。

那里正有一个——他见过她。她跳得比其他人都远,而且角像镰刀一样又短又利。当太阳升起时,她是最后一个戴上兔子皮的人。音乐停止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还在沙滩上摆动着自己的长脚随着节奏跳着舞。

(现在您可能会问我为鹿角兔姑娘们演奏的音乐家的事。好吧,如果您能找到她们跳舞的地方,您可能会在灰尘中看到像响尾蛇一样的东西,我告诉你的这些可远形容不出那个东西。沙漠把它的秘密一直藏到了骨头里。)

因此,这位有着一点点魔力的年轻人看着鹿角兔姑娘跳舞,我想你也知道他梦寐以求的事情是什么了。我们对此宽容一些吧。她离她的同伴远了一些,他也和他的远了一些。

也许他认为她可能理解他。也许他认为女孩与他相遇是件好事。

也许我们不该总是心想事成。

鹿角兔姑娘在沙漠之上星星的星光下,随着音乐和火光,跳着舞,跳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圈。

§

当有人开始敲门时,哈肯奶奶已经准备睡觉了,她的披肩在肩上,猫在腿上。

“外婆!外婆!快点——打门——天哪,外婆,你必须帮帮我——”

她听出来了那声音。那是她自己的外孙,女儿伊娃的儿子。是个漂亮、没用还有一点魔力的小伙子。

她把猫从大腿上滑下来,一步步走到门边。这个小傻瓜陷入了什么麻烦?

她喃喃道:“圣安东尼啊,希望他不是在获得一些傻姑娘们的芳心后让她们怀孕了。只要不是这个就好。”

她推开门,门口站着伊娃的儿子,还有一个女孩。这时她发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然后她看到孙子抱着的东西,她刚才的担心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恐惧。

“哦,圣玛丽,”她说,“哦,耶稣,玛丽和约瑟夫啊。噢,祝福圣人安东尼啊,您抓到了鹿角兔姑娘。”

她的第一个冲动是甩上门,将这一切锁在外面。

她的孙子抓住了门的边缘,将其强拉开。他那白嫩的指节满是水泡。“让我进去,”他说。他还在哭,灰尘粘在泪痕上,满脸都是。“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哦,天哪,外婆,你必须帮助我,这一切都搞错了-”

老奶奶向后退了两步,而他将鹿角兔半抱半拖地带进房子里。他把她放到壁炉前,抓住了老奶奶的手。“外婆——”

她没有看他,跪了下来。她炉子边的东西几乎不是人类。“你做了什么?”她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有!”他畏缩了一下,说。

“别看着那还跟我说‘没有!’以主的名义告诉我,你对那个女孩做了什么?”

他低头凝视着双手。“她的皮肤,”他喃喃道,“兔子的皮肤。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严厉地说,“哦,是的,我知道。你干了什么,你该死的年轻傻瓜?抓住她的皮肤,然后把它藏起来,不让她变回去?”

鹿角兔姑娘在炉膛边呻吟了一下,那声音像是在呜咽和抽泣。

“她在等我!”他说,“她知道我在那里!我曾经——和别人一起——看见过她,她知道我在那儿,她让我离近点——我以为我们可以说说话——”

哈肯奶奶一只手握紧拳头,额头靠在上面。

“我抓住了皮肤——我是说——它就在那儿——她在看——我以为她要我拿到它——”

她转身看着他。他瘫倒在她的椅子上,所有的魅力都消失了。

“你必须烧掉它,”她的孙子喃喃道。他在她的椅子上滑了一点。“您应该把它烧掉。大家都知道。为了不让她们变回去。”

“是的,”哈肯奶奶嘟着嘴唇说,“是的,就是这样,很正确。”她抓住鹿角兔姑娘的肩膀,将她转向火光。

这是一只怪物。她的手是人的手,但有一只兔子的脚和一只兔子的眼睛。它们在人脸上分开得太宽,嘴唇裂开,还有兔子的长耳朵。她的角又短又尖,像刺一样。

鹿角兔姑娘发出另一声啜泣,试图缩成一团。她的胳膊和腿上有烧焦的斑痕,脸上是红色的长发。她的乳房和腹部的毛皮被烧焦了。她身上有尿臭味,头发很被烧毁了一部分。

“你做了什么?”

他说:“我把它扔在了火里。应该是这样。但是她尖叫了——她不应该尖叫的——没有人说过她们会尖叫——我以为她快死了,而且我不想伤害她——我把它拉回来了——”

他用那边充满激情的眼睛看着她。那个漂亮的没用男孩说:“我不想伤害她。我以为我应该——我把她的皮肤还给了她,她披上了,但后来她就摔倒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哈肯奶奶坐了下来。她非常缓慢地呼气。她很镇定。她要保持镇定,不然她会拿起火钳,用它把自己的脑浆子打出来的。

不过即使那样也可能无法使他产生某种感觉。哦,伊娃,伊娃,亲爱的,你生养了个没用的儿子。谁会想到他有那么大的野心去捉鹿角兔姑娘?

“你该死的愚蠢的傻瓜,”她说。每个词都像风中的百叶窗一样猛烈撞击,“哦,你该死的愚蠢的傻瓜。如果您要捉一只鹿角兔姑娘,就把皮烧成灰烬,不必理会她的尖叫声。”

“但是听起来好像在伤害她!”他回道,“你不在那里!她像垂死的兔子一样尖叫!”

“当然伤害了她!”老奶奶大喊,“您认为自己的皮肤和自由在眼前被烧毁,你会不尖叫吗?亲爱的圣母玛丽啊,臭小子,想想你在做什么!残酷或友善,但不要两者兼得。您已经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了,就不能急勿勿地把它一次性清理完。”

她站起来,用力地喘着气,低头看着壁炉边伤者。她现在把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就像她也站在那儿一样。那个傻瓜男孩吓到了,就把发烫的皮肤拉了回来。而鹿角兔姑娘只有一个念头,就拉上了燃烧的皮——

哦,是的,她看得很清楚。

至少一半已经烧没了,她断定。不可能有剩下来没烧完的碎片。最少过了一声尖叫的时间他才拿下来——哦不,那才是不算友好。

他更有可能吓住了,然后寻找一根棍子,而不是用裸手去抓它。尽管,从他的手的情况来看,他最终还是那么干了。

那时其他鹿角兔早已不在了,没有谁阻止她。否则至少该有一只足够聪明的在那,就会告诉她不要将烧了一半的兔子皮穿在身上。

“她为什么看起来像那样?”她的孙子缩在椅子上,低声说。

“因为她被困在两者之间。你做的,真是可惜。你应该让它烧完。更好的是,让她就留在那儿,从不踏出沙漠一步。”

“她很漂亮。”他说。就好像这能当理由一样。

就好像这很重要一样。

就好像这事有过前例一样。

“出去,”奶奶疲倦地说道,“告诉您的母亲给你的手治一下。您最后做对了一件事,虽然从头到尾别的事都搞砸了,最后你还把她带到了这里。”

他爬了起来,奔向门口。

在门槛上,他停了下来,回头看:“你——你可以治好她,对吗?”

奶奶发出狐狸一般的笑声,里面一点笑意都没有:“没有。愚蠢的孩子,没人能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修修补补,不算治疗。我所能做的只能是把碎片糊起来。”

他跑了。门猛地关上,只剩下鹿角兔姑娘的残躯。

§

她治疗了烧伤,伤口痊愈了。但是,对于鹿角兔的脸,过宽的眼睛,还有像镰刀一样的月亮角,她什么也做不了。

起初,奶奶担心城镇居民会见到她,主知道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鹿角兔姑娘是尘土的颜色,她仍然有野生动物的天赋。有人过来拜访时,她就会躺在花园里的豆子中间,没人会看见她。

她唯一不会躲避的人是奶奶的女儿伊娃。她不会把她和其他人弄混——伊娃圆圆的,丰满而安逸,就像奶奶的第二任丈夫,伊娃的父亲那样圆圆的,丰满且舒适。

奶奶想,也许我们闻起来是一样的。我想可能是这样。

伊娃的儿子根本没来。

“他以为你还在生他的气,”伊娃温和地说。

“他以为的正确。”奶奶说。

她和伊娃一起坐在门廊上剥豆子,而鹿角兔姑娘则在花园里溜达。现在无毛的地方还不那么明显,她双腿上微弱的条纹可能是尘土。如果您不直接看她的话,可能会把她当成人类。

“她的拐杖用得很好,”伊娃说,“我猜她还不会走路?”

“不怎么会,”奶奶说,“她的脚不是用来像人一样走路的。她可以走,但是压力会很大。”

“那说话呢?”

“没门。”奶奶简短地说。鹿角兔姑娘曾经尝试过一次,但她发出的声音是如此可怕,以至于她们都哭了。之后她没有再试过。“我想她听还是没问题的。”

鹿角兔姑娘在红花菜豆猩红色的阴影下慢慢坐下。在她的头顶上几英寸的地方,一只蜂鸟用翅膀轻轻地抚摸着花朵,而那只鹿角兔的脸则转过身,没有表情地跟随着它。

“你知道他不是一个坏小子,”伊娃说,没有看着她的母亲,“他没要想过伤害她。”

奶奶哼了一声:“耶稣,玛丽和约瑟夫!不管他打算做什么。他应该一个人把事情做得足够好,如果他做不到,那他应该把事情弄回刚开始时的样子。”她皱着眉头看着豆子。它们有着红色和白色的条纹,豆荚在她粗糙的手中很容易就分开了。“让她成为人类也比这个好。用石头砸她的头也比这个好。”

“对她来说更好,还是对你来说更好?”伊娃问。她对儿子的理解只能算是个傻子,不过对自己母亲却很了解。

奶奶再次哼了一声。蜂鸟嗡嗡作响。鹿角兔姑娘仍然躺在阴影中,只有瘦弱的肚子上下起伏。

“你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伊娃轻声说,“我看见你杀过鸡。如果您要求了,她可能会把头放在砧板上。”

“她可能真会。”奶奶说。她将视线从伊娃柔弱而睿智的眼睛移开,“但是我也是个该死的傻瓜。”

她的女儿笑了:“也许它就是这么遗传下来的。”

§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哈肯奶奶就起床了,在屋子里一顿翻腾。

“好吧。”她说。她从一只鼠夹子中拔出一只死老鼠,从钟表后面抽出半打雪茄。她装满了三个水瓶,都绑在腰上。“好。我想我们已经把人类所能做的全都做完了,现在要交给其他人了。”

她走进花园,发现鹿角兔姑娘在台阶下睡着了。“咱们走了,”她说,“醒醒。”

空气凉爽,灰蒙蒙的。鹿角兔姑娘用母鹿一样的黑眼睛望着她,一动不动,如果她是人类,哈肯奶奶会给她一巴掌。

集中精神!生气!做点什么!

但是她不是人类,兔子在害怕要不就是逃跑,要不就会僵住的。于是奶奶咬紧牙关,伸手扶起鹿角兔姑娘,一起走进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他们两个走得很慢。奶奶年纪大了,还要带两人份的水,那个女孩则拄着拐杖。太阳升起来了,蝉用翅膀吵闹着,显得更热了。

一只草原狼从山坡上看着他们。鹿角兔姑娘抬头看着它,畏缩着,奶奶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

“别担心,”她说,“我对土狼没有耐心。它们可能能解决您的问题,但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过去的故事中,而我已经太老了。来吧。”

他们走到更远的地方,经过了水坑。那里有片棕榈树林,在水面上倒映出淡淡的绿色。一只野猪在林边抬起头看着她们,踩着蹄子。它的孩子们把长牙在一起剐蹭着,咕哝了一声。

奶奶从山坡上滑到水的另一头,在那把水瓶装满。“他们也不行。”她对鹿角兔姑娘说,“让它们和木头山羊说话的话,它们能把羊腿说掉。在它们想出什么时间开始之前,我们俩就都已经老死了。”

当她们离开这里时,野猪低下了头,没再管她们了。

太阳从头顶飞过,天空变成青绿色,在这种颜色的天气,你无法在猛打关节。一只乌鸦在她们头顶嘶哑着呱呱叫,另一只鸦在东边的某处窃笑着。

鹿角兔姑娘停下来,斜倚在拐杖上,满怀渴望地抬头看着翅膀。

“哦,不是,”奶奶说,“对于猜谜游戏我没有耐心,最后它们总是吃掉别人的眼睛。放松,孩子。我们快到了。”

最后一段小路走起来非常艰难,那在山崖的一边。脚下的沙子很柔软,但对于一个拄着拐杖走路的女孩来说,它要难走得多。奶奶最后只得把鹿角兔姑娘半背着往前走。她的体重不过一个孩子而已,不过是个很重的孩子。她们俩花了很长时间。

顶部是一块高高的残缺的石头,像日冕一样投射出阴影。有沙子有天空,有阴影有石头。哈肯奶奶点点头,条件都满足了。

她说:“能成。能成。”她把鹿角兔姑娘放在阴影下,把东西放在石头上。雪茄,死老鼠,还有原来鹿角兔胸部处的一块烧焦的毛皮。“能成。”

然后她自己坐在阴影下,整理了下裙子。

她开始等。

太阳从头顶飞过,水瓶中的水位下降。太阳开始下沉,风嘶嘶作响,鹿角兔姑娘睡着了,也可能是死了。

乌鸦从一棵棕榈树的树枝上互相交谈,从一根树枝上跳到另一根,无论其中一个怎么说,另一个都笑了。

“好吧,”奶奶右耳后面一个声音说,“看看我发现了谁哟。”

“耶稣,玛丽和约瑟夫啊!”

“在这里平时看不到他们几个。”他说,“这地方不太不合适。”他想了想说,“至于圣安东尼,现在……我想我见过他。他挺了解沙漠。”

奶奶的嘴唇扭曲了,“兔子父神,”她酸酸地说。“我没想到会把你召出来。”

“哦,我知道。”兔子之父笑了,“但是你知道,我一直对您情有独钟,玛姬·哈肯。”

他双腿一弯,坐在了她旁边。他看上去像个墨西哥老人,穿着纽扣衬衫,只是没有任何纽扣。他的头发是银灰色的,像兔毛一样。奶奶一点都没有上当。

“在你的镇上孤独了,玛姬?”他问,“你是来这参加狂欢的吗?”

哈肯奶奶俯身到鹿角兔姑娘身边,手划过她头上的一只长长的耳朵。她睁大眼睛,迷惑地看着他们两个。

“该死,”兔子之父说,“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个。”他点燃了一支雪茄,将烟气吹向空中。“你对她做了什么,玛姬?”

“我没有做该死的事,除了在我本该让她解脱的时候没让她死。”

“有些人会说你做到这些已经很厉害了。”他呼出一口浓烟。

“她把皮肤烧了一半。难道你不可以让她恢复吗?”这番话花费了奶奶很多骄傲,兔子之父也为此表示了感谢。

“哈!不。如果外皮松动的话,我也许可以修复它,但是现在我没办法用刀将其从她身上拿下来。”他又抽了一根烟,“现在,我明白了您为什么想找图腾男了。”

奶奶僵硬地点了点头。

兔子之父摇了摇头:“他可能想要活的东西,你知道。小小的死老鼠可能还不够。”

“那么他可以拿走我的。”

“啊,玛姬,玛姬……你曾经是只好兔子。现在你的肚子里的石头太多了。”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此外,他想要的不是你的命。”

“他只能拿到我的命。我的家人做的事,要得由我来纠正。”她想到她应该给伊娃留一张纸条,告诉她把那个傻小子送回东部,远离沙漠。

好吧。现在已经晚了。现在她女儿有没有生了个傻瓜都不重要了,再说她大概也没办法走出沙漠了。

“我想我们会知道的。”兔子之父点了点头说。

一个人绕过竖立着的石头,从边上走来。他的动作先快后慢,眼睛一眨不眨。他赤身裸体,皮肤上覆盖着画上去的钻石。

哈肯奶奶向他鞠躬,因为图腾人听不到说话。

他看着她,兔子之父和鹿角兔姑娘。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石头。

他没有看雪茄,只用两只手指夹起了老鼠,扔进了嘴里。

然后他在那里蹲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蹲了很长时间,以至于让奶奶眼睛都瞪出眼泪来,只得移开视线。

“假如他做到了这个,”兔子之父说,“假设他让她的皮肤脱落下来。那给你的只有一个人类,而不是鹿角兔姑娘。”

奶奶凝视着她那骨节突出的双手。她说:“当一个人类还不错。关键还在于你自己以后怎么做,这才是更重要的。”

她朝鹿角兔姑娘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还是这么爱管闲事,玛姬?”兔子之父说。

“那你现在在做的是什么呢?”

他笑了。

图腾男站了起来,向鹿角兔姑娘点点头。

她看向奶奶,奶奶瞅见了她那双大大的眼睛。“他会杀了你,”老奶奶说,“或者治好你。或两者一起。你不必非得接受。这是你能做的不多的选择。但是,当一切结束时,你就要接受你的选择,将保持这种形态一直到最后,一直到死。”

鹿角兔姑娘点点头。

她把拐杖放在石头上,站起来。兔子腿不足以支撑,但她还是走了三步,有图案的男人张开双臂抓住了她。

他咬住她的前臂,正中静脉的地方,他咬得很深,没过牙龈。奶奶咒骂起来。

“放轻松,”兔子之父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他是一个图腾男,他们只知道这一种办法。”

鹿角兔姑娘两眼一翻,瘫倒在石头上。

他轻轻地放下她,拿起一根烟。

哈肯奶奶走上去。她将两个袖子都卷起到肘部,向他伸出手腕。

图腾男眼睛不眨地盯着她。乌鸦在下面的水池嘲笑着他们。然后,他低了低头,向哈肯奶奶鞠了下躬,然后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中。他们看到他也向一条响尾蛇鞠了一躬。

她屏住呼吸,几乎要站不住脚了。“他没有要我的命。”

兔子之父笑了:“啊,你知道的。也许他不饿。也许代价已经够了。”

她说:“也许我年纪太大,皮肤紧绷绷的。”

“也也可能是那样。”

鹿角兔姑娘正在呼吸。她的脉搏先快后慢。奶奶在她旁边坐下,把她的手腕握在自己满里老茧的手掌之间。

“你要等上多久?”兔子之父问。

“只要需要我会一直等着。”她不耐烦地说。

在他们等待的时候太阳落山了。草原狼对月亮嚎叫起来。月亮正是一半满月,一半新月,和其他事物一样,一半连着一半。

兔子之父说:“她不一定非常是人类形态。”他捡起图腾男留下的雪茄,并给奶奶一支。

“她已经没有鹿角兔皮了。”

他笑了。她只能看到他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烁着。“把你的给她。”

“我把它烧了。”哈肯奶奶把通烟条立起来,“他死后,我找到了它藏的地方,把它亲自烧了。因为我当时已经有了一个新丈夫和一个小小的女婴,可我所能想到的就是把他们都抛在脑后,只去跳舞。”

兔子之父在黑暗中慢慢呼气。

“这样比较容易。”她说,“你发现了自己有无法克服的困难之后,就该把这个念头本身从根源上消灭掉。我们不该总是心想事成。”

他们静静地坐在山崖上面。在奶奶的双手之间,脉搏稳定而强劲起来。

兔子之父说:“我从来都不喜欢你的第一任丈夫。”

“好吧。”她说。她把雪茄和他的对了对,点燃了。“他教我如何发誓。而且第二个更好。”

鹿角兔姑娘动了动。从她身上一团团东西开始剥落,像是烧过的纸屑,也像是蜕下的蛇皮。风猛吹着他们,他们不得不从山崖的侧面转移了方向。

他们听到了突然从在沙漠传来的狂野音乐声。

“可能我碰巧有多余的皮肤。”兔子之父说。他伸出手去,掏出了一卷灰白的兔子皮。鹿角兔姑娘的眼睛睁大了,她的身体因渴望而颤抖,但这是人类身体的渴望和人体身体的颤抖。

“你从哪里得到的?”哈肯奶奶怀疑地问道。

“哦,好吧,你知道,”他摆摆手,“我是从火中把它翻出来的——肯定得有四十年了。修复它是花了我一点力气,但有些人就值得我这么做。我想她应该拥有它……除非是你想要?”

他把它交给了哈肯奶奶。

她握住它,抚摸着它。它和五十年前一样柔软。镰刀的小角在她手中很重。

“你以前真是个绝妙的舞者。”兔子之父说。

“我现在仍然是。”哈肯奶奶说,然后将鹿角兔的皮肤扔在人类鹿角兔姑娘的肩膀上。

它就像为她制作的一样,就像是她自己的一样。一条前腿上有一个锯齿状的疤,那是原主人曾经被响尾蛇咬过的地方。她跳起来飞快地跑了几步,转了一圈跳了回来,用鼻子撞了撞奶奶的手——然后就从山崖的顶端跳下小路溜走了。

兔子之父长叹一声。“的确还是。”他同意道。

哈肯奶奶说:“当你还有选择时,事情是不一样的。”

他们在竖起来的石头下一起抽完了最后两支烟。

在沙漠里,在音乐中,鹿角兔姑娘们跳着舞。一头带着伤疤的鹿角兔跳进了火光的圈子,像恶魔一样跳舞。月亮落在了仙人掌的刺上反射出了点点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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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休拉·弗农《鹿角兔姑娘们》》有2个想法

  1. 感谢译者,看完番茄窃贼之后,就一直对厄休拉·弗农很感兴趣,想找她的更多文章,终于在这里找到了。
    再次感谢译者,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