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品选集》前言(《浪起风平》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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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自《科幻作品选集》,科学普及出版社,1991年。此标题为站主加的,原文标题为“前言”,是该书的前言部分。)

幻想作品创造的社会模型不同于“平常的”文艺小说。后者创造的社会模型只不过是相似的,缩小成了文学作品规模的形式。幻想作品以需要读者理解和猜度的另一种尺度去创造社会模型,而这恰恰是真正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相当有价值的,严肃的幻想作品之主要魅力所在。

不言而喻,幻想作品所创造的各种模型需要加以解释;其实,就连斯特鲁迦茨基兄弟的小说《浪起风平》中的主人公托依沃·格鲁莫夫在其调查活动中所遇到的那些莫明其妙的事实,也会让人作出不同的解释。对文艺作品的解释和说明不可能只有一个含义,而且也不可能是相同的,要知道它们并不是根据数学运算的定律推导出的。有的读者只注意到了表面的,情节曲折而往往显然是惊险的描写。但是也有读者看得更深刻些,他们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幻想模型的意义,可以从中看到那些连作者自身也没有看到的方面。

这种不同义性吓着了某些艺术理论家:万一有什么人对某件事不按照本来应该的或者必需的那样去理解呢?事实上,正是幻想作品的这种特性给读者提供了创造性幻想的食粮,促使他们去想、去思考、去争论。然而,只有这样才能了解周围的世界,也只有这样才需要培养个人的积极性。在这本科幻作品集中,小说《浪起风乎》是一部主要作品,它的份量不仅表现在篇幅上,所以,我们的主要注意力也放到了这部中篇小说上。

在斯特鲁迦茨基兄弟先于《浪起风乎》发表的小说《蚂蚁窝里的甲虫》中,在主人公面前和读者面前,描绘了一迷:那些神秘力量为几十名尚在娘胎里的地球入编制好了他们出生后的发展程序,并在他们身上作了某种“记号”。他们这里想要干什么呢?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假如列夫·阿巴尔金-身上也标有那种“记号”的人,终于见到了那只秘藏的石椁。石椁里藏着一只也标有他那种“记号”的球,那末,又将发生什么情况呢?是灾难临头,或者相反,是“光明普照”呢?

在那篇小说里,作者没有交待谜底——或者是原则上没有交待;可以说,《……甲虫》的主要构思便在于这种避而不谈之中,比如在信息明显不足或者完全没有信息的情况下必须作出重要决定时,人们应该怎样采取行动呢?是不是选择“小心谨慎”的办法——什么也不做或者把一切都隐匿起来总比冒险强吧?监察委员会主任鲁道夫·西柯尔斯基所选择的正是这样的决策;在《浪起风乎》一书中谈到“西柯尔斯基综合症”的时候,提到了此人和他的行为。同是这部小说中出场人物的勃朗姆贝尔格博士,他所持的立场则完全相:.反。什么也不禁止,一切全都由它去。

从心里上讲,我们的同情心多半是在勃朗姆贝尔格一边的,因为对于多数人来说,“保险主义”一词几乎是骂人的话。但是,问题并不在于豪言壮语。如果认真地寻思一番,那末,就会感到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并且很可能我们自己会作出这样的结论:为了使人类免受神秘不解的危险而自己犯罪的监察委员会领导入,其错误并非那么严重。也许,我们会同意这样一点:为了完成西柯尔斯基所做的事——杀死列夫·阿巴尔金,是需要有很大的智慧、勇气和自我牺牲精神的。

人类并不是在幻想的未来中,也不是在杜撰的书本里,而是在现实的生活之中:现在,就是今天,人类已掌握了如此巨大的自然界力量,这种力量足以消灭入类自身。而前面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呢?难道在朝着未知的方向迈出每一步时,不应该保持最大的谨慎吗?要知道,后果可能是难以预料的,而且可能是无可挽回的。

所有这些问题,主要不是科学的,也不是政治的,而是道义的。它们涉及到良心,它们的支撑点是人们面对自然界赋予他们的伟大使命-地球上的生命和智慧的使命的责任感。“来自实践”的例子可以举出一大堆,但是,为了了解幻想小说中所描述的纯抽象的、犹如神话般的结构是多么地重要和复杂,只要举出一个例子就够了。

在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以前,著名的意大利人恩里科·费米和同事们打了一个“开玩笑”的赌:爆炸后整个地球的大气层将会燃烧起来,或者火灾仅限于洛斯阿拉莫斯区域。可是,如果存在着哪怕是最微小的危险,也许无论如何也不该按那颗投弹按钮的吧?然而,按钮还是按下了:入类的倾向是按照勃朗姆贝尔格老人所宣传的方向勇敢地前进,而不是听命于谨慎的卡桑德拉(卡桑德拉是希腊史诗中特洛依国王普里安的女儿,阿波罗曾授以预言的才能,但因她拒绝阿波罗的爱情,他使她的预言无人相信——译注)们的悲观预言。

以上,我们约略地回顾了一下斯特鲁迦茨基兄弟的旧作,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他们这部新的、更加不寻常的作品中的思想。

在小说《浪起风平》中,作者决定向读者们揭示原先的秘密:生性爱好钻研的托依沃·格鲁莫夫很仔细地收集和研究了那些老早以前的以及新近出现的,而又都是那样难以整解、不可解释的特殊现象,究竟是谁搞的名堂呢?而当我们和格鲁莫夫一起愈来愈确信,所有这些实际上都是某些暗中在我们地球上煽风点火的银河系漫游者所做的勾当时,我们就开始感到非常扫兴-怎么?难道答案竟是如此平淡无奇!又是这些让人腻烦透了的外星球来客,几乎每一本信手拈来的幻想小说里都少不了他们;对于许多作者来说外星球来客已成为一大堆各种各式不解之谜的“万能钥匙”。飞来了一只飞碟,于是,所有搞不清楚的事情都变得明明白白了。其实,这种答案什么也没有回答,它早就成了一种刻板的公式。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斯特鲁迦茨基兄弟采用了这种假说,那末也还必须指出,他们对自己的主人公所抱的种种疑惑也作了深刻而全面的分析,而首先又是按照道义的标准来衡量的。要是高度文明的社会在事先不让“被光顾者”知道的情况下干预了低度文明社会的事,即使这种干预是出于最良好的意愿,也很难说这种做法是善还是恶,是道德还是不道德。托依沃·格魯莫夫断然反对任何的干涉。请看,他和妻子之间的一段对话是多么值得注意:

“没有人认为漫游者们企图加害于地球人。这种可能性确实是非常之小的。我们怕的是另一件事,另一件事!我们怕的是他们按照自己对“善,的理解,开始在我们这里行起‘善’来!”

“善总归是善呗!”阿西雅固执地说。

“你知道得非常清楚,事情并非是这样的..”

可是,托依沃的最高纲领主义(这种主义是不顾现实,一味盲目曾进。——译注)是正确的吗?当然正确,真想为之大喊大叫。然而,就这个问题同样也不能作仅有一种涵义的回答。让我们再一次从幻想的高空回到现实的地面,也许这样可以比较容易地看到在小说中被列成算法的阴谋诡计。比如说,亚马逊河流域的印第安人部落,他们的发展程度远远落后于地球文明的总水准,试问,要不要去干预他们的生活呢?对于他们来说,接触地球的现代文明是幸福吗?尽管我们很难忘记北美洲印第安人的命运,还是让我们把怀着恶意和贪婪而进行的干预暂且放在一边。但是,究竟是否有这种崇高的、绝对的道德,能为破坏习惯的生活方式、消灭千百年来的传统、忘却每个民族独创的祖先的经验而大加赞颂和祝福吗?另一方面,只是以试验的“纯洁性”为名,让生活在地球上的某个民族保持无知的落后状态,使之与全人类的文化财富、科学发明等完全隔绝,这种做法又难道是正确的吗?但是,当试图作出结论时-不,不对,我们马上会感觉到怀疑的蠕虫并未消失。这些印第安人在自己的小屋里有了彩色电视机以后,他们是否会变得更幸福呢?

现在,需要弄明白的是:什么是人的幸福?这样一来,我们就会陷进研究哲学和抽象推论的无底深渊。也许,最好还是回到斯特鲁迦茨基兄弟的小说上来。

让我们把整个地球上的人类放到一个落后的、然而却是自豪而又繁荣昌盛的部族的位置上,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理解仇恨一切暴力、因而脱离“开拓者”行列的托依沃在自己肩上所担负的任务之重大。其实,“开拓者”无非是“文化传播者”(以传播文化为名奴役弱小民族的帝国主义殖民主义者——译注)而已;由于我们面对的是幻想作品,这些人是以传播自己的知识给生活在其他星球上的部族为使命的。同样,我们也会充分理解那些折磨着他、他的同志们、他的顶头上司和精神支柱马克西姆·卡姆密叶尔的种种疑虑。卡姆密叶尔是我们的老相识了,早在1971年,当斯特鲁迦茨基兄弟的小说《有入烟的岛》出版以后,我们就知道了他的大名。我们知道,这是一位多么诚实的人,他纯洁得象水晶一样,容不得半点哪怕是最小的不公正。当然,要是能就便猜出这些“漫游者”想要什么,那就更好了。也许,他们真是善.意的。但是,“野人们”能否懂得,例如什么是张算以及为什么需要张算吗?

再没有可说的了,要是小说的内容归结为只是外星入的礼物,那可实在是简单得令人太扫兴了。但是,对斯特鲁迦茨基两兄弟须得“小心谨防”,在他们的作品中多半会出现某种思想,似乎是已经作了最为详尽的分析并且已经完全清楚了,但却又突然摇身一变走向反面,结果,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将是那种思想中各个崭新的方面。这里发生的情况正是如此,《不喜欢提前知道情节发展线索的读者,到此可以不再把前言读下去;假如愿意的话,在读完了斯特鲁迦茨基的小说以后,当然还可以接着再读下去)。

人类及其智慧从根本上给自己提出的善与恶的问题、强制推行善的问题、“垂直进步”和目的问题等,归根到底都是人道和人性的问题,等到弄清了过去和现在都没有什么天外来客和超级文明社会的时候,这些问题在小说中便具有特别尖锐的性质。无疑,读者们将会认清辉煌的情节进程的真正价值;这种进程是同托依沃·格鲁莫夫本人的个性联系在一起的,而此人全然不是他自己所认为的那种人。”不过,我们现在所要谈论的是关于思想。

入类无节制的(按照勃朗姆贝尔格的意见!)发展,已经并将继续导致各种矛盾的出现,否则,将不可能有任何发展。在这些矛盾中,将会有困难、苦恼和种种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把未来世界想象成完美无瑕,为它涂上一层美丽的玫瑰色,那当然是不对的。幻想作品的使命是向前看,并引导读者去了解愈来愈复杂的世界。至此,已经是第三次不得不讲到,要是把斯特鲁迦茨基的模型看作只是对未来种种激荡的预言,那是不正确的。这种模型也完全依附着今天的。

在入类活动的任何领域中,要是不出现一批比其他人超越得多的领袖和精英阶层,这个领域就不可能得到发展。但是,要是这个阶层脱离入民,要是它给自己所提出的目标变成最后目的,要是丧失起码的人道主义基础……那末,这个阶层就会变得最坏,也最危险了。

毫无疑问,只有最杰出的物理学家才能创造出这样的技术奇迹:先是原子弹,然后是氢弹,再后是中子弹,尔后又是X射线激光器,等等。试问,人类是否只需要诸如此类的“垂直进步”?

那末,这些具有幻想能力和条件的“超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人类是否需要这些-“超人”呢?他们的出现是否意味着人类发展中的突飞猛进呢?小说所作出的否定回答是否正确呢?也许,这正是那个全入类应该向之靠近的先锋队?也许,根本不是浪涛应该让风平息下来,而是应该让风把浪涛掀得尽可能地高出于平均的“海平面”?

让我们再来看一下今天的一个相似之处。大家知道,资本主义制度卫道士在宣传中的一张主要的王牌是:在“他们那里”,每个人都有机会和条件成为百万富翁。我们不打算详细计算这种机会的量值,但我们同意有这种机会。可是,还有着层次更高的问题。从根本上说,这种内容贫乏的市侩式的理想难道值得入们去追求吗?对于社会成员中根本不愿参与这种“老鼠般的追逐”和认为这种追求是不道德的人们,又该怎么办呢?

就拿托依沃·格鲁莫夫来说吧,在他面前意外地展现出了看来是无边无际的活动范围,于是,他开始推论:“人类的敌人低声对我说,只有十足的白痴才会放弃获得超级意识和宇宙统治权的机会。“不过,白痴”确实是有的。这就是.托依沃本人。他认为最好还是把自己隐避起来,隐姓埋名,而不愿强行成为百万富翁,把自己从一个正常的人变为非人。就象在维索茨基的一首小曲里唱的那样:“把公主们白给我都不要”,然而,自古以来都认为,国王的女儿对于善良的小伙子来说,是他们作出种种努力之后所获得的主要奖赏和圆满结果。请看研究所的所长洛高文柯,他丝毫也不怀疑自己有权属于高级种族,并且不经他们的同意就把自己当成了这个种族中的一员。

不言而喻,诸如此类的情况不可避免地会把作者的思想简单化了,但这无非是个别论点中的一个,它和一般哲学的、宇宙观方面的论点相比(这些论点也是可能在小说中出现的),毕竟要通俗得多。但是按照我的看法,答案的关键在于斯特鲁迦茨基兄弟所喜爱的主人公列昂尼德·高尔波夫斯基的形象,说得更确切些,在于他的道德。关于这一点,马克西姆·卡姆密叶尔是这样说的:“从所有各种可能的决策中选择最善良的”。不是最令人信服的,不是最合理的,不是最进步的,当然也就不是最有效的-—而是最善良的!他从来不讲这些话,当为他所写的传记中写上了这些话时,他总是连嘲带讽地大加嘲弄。他确实没有想到过这些话,但他的全部生活的实质却恰恰是包含在这些话中。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人类的进步只有在最高的道德基础上才可能实现。任何进步,包括科学的、技术的、文化的、体育的……当人们学会了正确无误地从所有各种可能的决策中选择最善良的、最人道的、最合乎人性的决定时,他们才获得了不毁灭自己和不变成“超人-非人”的保障。

在这篇小说中,我们是否离开了那个首先出现在很久以前发表的小说《中午。第22世纪》中的未来光辉世界呢?尽管某些角色有其共同之处,然而却并不是完全同一个世界。可能,在新近的一些作品中它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充满矛盾了,然而,也许会因此而更加有趣。作者们曾经宣称,目前他们还不打算回到那个世界里去。但是,正如一位法国作家所说的:小说家的保证声明等于吹牛大王所说的实话。因此,不能完全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到了某个时候,如果新的构思需要的话,在斯特鲁迦茨基兄弟的新作品中将会重新出现固执而讨入喜欢的托依沃·格鲁莫夫,由他来揭示当前宇宙诸谜中的一个。

除了阿·斯特鲁迦茨基和鲍·斯特鲁迦茨基两兄弟的小说《浪起风平》外,本选集还编入了阿·别果夫的短篇小说《跳跃》、达·柯列茨基的短篇小说《选择的逻辑》、米奥尔洛夫的短篇小说《蓝眼睛仙女谷》。我们认为,读者们读了这些作品以后,自己会对幻想和现实情况的交叉作出进一步论断的。

本选集还推荐了两篇国外科幻小说。可以说,它们的作者都是在私人提供的保障下工作的。保尔·安特尔逊或者著名的霍格本们的创造者根里·卡特涅尔,他们的每一部新作品中永远有新的情节、新的道义上的复杂案件、新的而且永远是独特的题材,其结局通常不落俗套,而且从不让人猜到“下一步将是什么。同时,这两篇小说体现了整个西方幻想界的共同特点。足以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这些出类拔萃的作者竟然一步也不敢偏离这种特点。他们所能想象出的社会,只能是和他们所处的现实社会大同小异,而这种现实社会都正在受到优秀的、进步的西方幻想家们的尖锐批判。然而,现实社会的全部特点却仍然自动地转移到了未来。比如,金星上的工会被叫做行会,而极遥远未来的人们会给罪犯判处以“遣送回过去时代”之类的奇特刑罚。重要的事情在于:一切都被保留了下来,其中包括工会(行会)、狡猾的手段、严重的犯罪和严厉的惩罚。就连根·卡特涅尔的短篇小说《铁的标准》中的飞行组成员,他们的道德水准也和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那伙商品推销员十分相象。对于完全按照另一种原则上不同的法则生活的社会,他们似乎是无从想象的。其实,这种情况多半证实了这样一点:外星人、未来和宇宙飞行几乎引不起美国作家们的兴趣,倒是周围的现实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并使他们感到不安。他们正在试图利用幻想作品这种不寻常的;然而却是有效的工具来摆脱现实。

这篇前言的目的,是用随手拈来的少数几个例子来表明这样一点:幻想作品是从艺术-哲学的角度理解世界的一种特殊形式,因为直到现在为止,还继续存在着诸如此类的论点,如认为幻想作品无非是“关于未来的文学”,或者是“幻想的文学”等等。对于这样的一些定义,在本集最后所附的论文中,作者特·比伦琴已作了公正的评述。

出于命运的安排,《幻想作品的现实主义》一文已成了天才的幻想作家特米德里·阿列克山特洛维奇·比伦琴生前出版的最后一篇作品。

符谢沃洛德·列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