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魔幻化到科幻化：俄罗斯文学中“猫精”形象的嬗变
本文作者：赵雪华。原载于《俄罗斯文艺》2023年01期。
摘要 “猫”是俄罗斯文学典型的动物形象之一，古罗斯时期猫被魔幻化，以古斯拉夫童话中的猫精巴尤恩为开端，其“博学”特性沿袭至今 , 形成俄罗斯文学中特有的“学者猫”形象。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和后现代作品中猫精呈现出会施展魔法的妖猫形象，其中黑猫因其颜色在俄罗斯猫精系列中占据着特殊地位。二战之后苏联的科技强国理念和科技成就激发了本土科幻创作热潮。科幻文学中猫首先被异化，成为具有超自然生物特征和身附异能的科幻猫形象。当代的俄罗斯科幻作家更热衷于赋予猫精拯救人类和宇宙的重大使命，将其神化。对猫精从魔幻化到科幻化的塑造反映了人们对超自然力量的幻想与神往，以及俄罗斯作家对人的存在、人类的现在与未来的人文思考。
关键词 猫精 魔幻化 科幻化 新神化 新和谐生态观
DOI:10.16238/j.cnki.rla.2023.01.004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布宁诗歌审美共同体意识研究”（编号： 22BWW030）阶段性成果。
猫的故乡是古埃及，曾有人说：“可以在猫眼睛深处看到尼罗河的源头”，[1](187)
在古埃及猫被奉为是女神巴斯特的化身。据俄罗斯考古资料和史料记载，公元 2 世纪左右猫随海船由古埃及来到古罗斯南乌克兰地区，猫自古埃及带着神性而成为古罗斯上流社会的宠物。1661年荷兰著名画家弗· 德· 莫切隆为沙皇阿列克谢画了一幅猫的肖像画，现收藏于埃尔米塔什博物馆。猫又因其卓越的捕鼠技能从宫廷和教堂走向民间，被普遍驯养。关于盗杀猫的处罚律条早在 13 世纪就列入了《罗斯法典》。【Чеширри. Пушистое сокровище: откуда на Руси взялись кошки и почему их так полюбили. URL:https://fishki.net/3670889-pushistoe-sokroviweotkuda-na-rusi-vzjalisy-koshki-i-pochemu-ih-takpoljubili.html. Дата обращения 22.03.2021.】关于“猫”一词在俄语中的由来有多种版本，其中之一是在古斯拉夫民间传说中猫因是司万物生长的丰收女神莫科什（Мокошь）的宠物和助手而得名“кошка”，俄语词“кот”在语言学中则源于拉丁语“cattus”。俄罗斯千年文化与文学发展进程中，猫的神性、魔性和独特的自然属性吸引了诗人和作家的目光。
“猫精”形象始于古罗斯民间创作，流经魔幻作家和后现代主义作家笔端，进入科幻作家的幻想小说里，“猫精”形象通过从魔幻化到科幻化的嬗变路径成为俄罗斯文学中典型的动物形象之一。
一、“学者猫”的去魅历程
古斯拉夫民间创作《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带回来一件我不认识的东西。》（Поди туда — не знаю куда, принеси то — не знаю что.）由阿法纳西耶夫加工为童话。猫精巴尤恩（кот Баюн）是猫形象魔幻化比较清晰的雏形。巴尤恩端坐铁柱顶端，腹饱万言，滔滔不绝地给靠近它以求益寿延年秘方的人讲述各种故事，其实是以优美的魔嗓蛊惑人心，使人昏昏欲睡，最后无法对抗巴尤恩魔法的人无一例外地成为巴尤恩的腹中之物。智勇双全的伊万王子收服了博学高傲的巴尤恩，幸福的结局给予了童话该有的乐观向上的色彩。这部魔幻童话体现了巴尤恩的智慧与魔力，反映了多神教时期斯拉夫人对超自然力量的迷惑和敬畏。然而，如果把
这篇童话简单地理解成儿童读物，那么在很大程度上没有触及到原作者——古罗斯哲学家的初衷。这是一部探讨人的个性构建的古文献，俄罗斯国家历史博物馆 17 世纪手稿文献中有一条语录：“谁救自己的灵魂于永远的痛苦，谁就是真正的哲学家。谁摆脱魔鬼的网罗，谁就是了不起的哲人”。【转引自 [ 俄 ] 米哈伊尔· 尼古拉耶维奇· 格罗莫夫：古罗斯的哲学家形象 [M]，候静娜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21年，第 7 页。】让人昏昏欲睡，无法摆脱的“魔鬼的网罗”不是巴尤恩的魔嗓，而是巴尤恩代表的智性和理性的缺失，伊万王子将其收服隐喻对两者的占有。巴尤恩童话强调了外在存在并不能作为人存在的标志，理性与智慧是人的个性本质，人借此才能真正确立自己在世界上的位格。
19 世纪普希金在童话《鲁斯兰与柳德米拉》（Руслан и Людмила，1820）的献词中植入了“学者猫”（кот учёный）形象：
海湾边有棵翠绿的橡树，
橡树上面挂着金的链子：
一只博学的猫，不分日夜
绕着圈子在链子上走来走去；
它向右走——便唱起歌来，
它向左走——便讲故事。[2](117-118)
这段童话从古斯拉夫至 19 世纪流传着多种版本，普希金版本学者猫继承了巴尤恩博学的知性特征，滔滔能言，“本身犹如童话、故事和歌谣的宝藏”。[3](128)“学者猫”的名字缘何而来？古俄时期“学者”通常指“哲学家”，【词源释义来自维基百科，URL:https://wikikou.ru/wiki/Scientist】而 1724年成立的俄科院也更像一所教学机构，而非科研机构，“在 18 世纪许多外国专家被邀请来俄工作，主要负责培养俄罗斯‘学者’，” [4](60)所以，前者可归为 специалист，后者是指ученик。鉴于俄罗斯国情，普希金笔下的学者既不是西方的“scholar”，也不是俄罗斯传统文化中的“философ”，而是采用了“учёный”最初的词义：学会某种专业的，很有学问的人。【词义参见 «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Ожегова», URL:https://dic.academic.ru/dic.nsf/ogegova/255450.】 取名“学者猫”辞微旨远，表达了普希金对知识的崇拜和热爱，并为自己及同时代受过高等教育的贵族青年拥有广博的学识感到骄傲和自豪。普希金更认为，“诗人不光有天赋，还要有责任感，他应该走高尚使命所确定的道路，” [5](160) 因而彼得堡时期创作了具有现实主义倾向的《致恰达耶夫》和《乡村》等抒情诗。普希金忧国忧民的轻诗被争相传诵，引起沙俄政府的恼怒和恐慌，《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完笔于 1820年 3 月，5月普希金旋即被流放南俄。学有所成，却不能人尽其才，“多少壮怀偿未了，又添遗憾到蛾眉”，普希金本人仿佛就是那患了俄国忧郁症的多余人原型。
学者猫需在金链上无休止的绕行和对橡树的谨慎守护透露着普希金内心的疲惫和对沙皇专制的无奈，“学者猫成为巴尤恩被驯服和净化的版本”，【Егорова Е.Н. Реальные и мистические кошки в творчестве Пушкина. URL: https://proza.ru/2008/09/20/307.】此类说法需要商榷。和谐观是普希金的创作传统，普希金隐去巴尤恩的食人恶性和咄咄逼人的锐气借以淡化不同立场的双方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期望自上而下能撒播宽容与呵护，自下而上能回馈理解和努力，对立双方摆脱暴力，最终走向和谐。
然而，普希金构建和谐社会的愿景在21 世纪下半叶变成了一种奢望，时过境迁中物是猫非。斯特鲁加茨基兄弟的中篇小说《消失的星期天》（Понедельник начинается в субботу，1965）的猫巴西尔（кот Василий，猫瓦西里）形象里不仅巴尤恩的威武销声敛迹，学者猫的风骨亦是荡然无存，“可怜的巴西尔绕着橡树前后左右地走来走去，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咳嗽，时而又喵喵地叫个不停。” [6](26) 当巴尤恩和学者猫以魔嗓或学识迷惑人类之时，巴西尔则已万事虚无，百念皆灰，“黄黄的眼睛冷漠而又厌恶地看着我。‘咪—咪—咪’我生硬地唤了几声。它出于礼貌冷冰冰地张了张多齿的大嘴，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嗥嗥声。” [6](11)“多齿的大嘴”不再具有食人的威慑力，而“沉闷的嗥嗥声”也与魔嗓相去甚远，不得不依赖外在工具——索尔特里琴（гусли，古斯里琴）辅助。在古斯拉夫文化中古斯里琴本身有着极为负面的象征意义，基辅罗斯时期著名神学家图罗夫斯基（Кирилл Туровский，1130－ 1182）预言“弹古斯里琴者不得善终”，15 世纪也流传着“永不唱魔鬼歌曲，永不弹古斯里琴”。【材料来自 Гусли-инструмент гармонизации Вселенной. URL:https://www.oum.ru/yoga/vedicheskaya-kultura/gusli-instrument-garmonizatsiivselennoy/, 18 нюня 2022】17 世纪，用古斯里琴伴奏的圣诗演唱者和流浪艺人在教会和上层社会的打压下，几乎在俄罗斯“绝迹”。所以，巴西尔弹奏古斯里琴在小说中隐喻了苏联时期知识界举步维艰的艰难处境。
从内在学识上来看巴西尔知识渊博，无所不知，而且对前辈巴尤恩和学者猫的学识范围有极大的拓展，“它能讲俄语、乌克兰语、斯拉夫语、德语、英语——我想还包括日语、汉语和非洲语的神话故事。传说、教义、民谣、歌曲、爱情故事、小曲儿、副歌，这些它无所不知，无所不会。” [6](26)可是巴西尔得了“硬化”病——健忘，拥有的学识常需要苦思冥想去回忆，唯一能连贯讲完的故事是《杰克盖的房子》。《杰克盖的房子》是 19 世纪英国著名儿童绘本插画大师伦道夫· 凯迪克的代表作。凯迪克的儿童绘本故事形象栩栩如生，画面充满轻灵的幽默，富有童趣。此处的反衬自然是别有用意，向往着生活如凯迪克的画风般轻松惬意，而巴西尔只能是“工作，工作，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6](25)“它竭力支撑着身子——总之，它极度痛苦。” [6](26) 巴西尔是苏联诗人与作家凄凉境遇的代言人，其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喻指着人文科学领域日暮途穷，处于黯晦消沉的低谷期。
从 17 世纪英国哲学家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为学者立身正名，“积极宣传学者的活动和生活以使学者免于来自政治家、神学家和大众的诽谤。” [7](157) 到1834年惠威尔（William Whewell，1794－1866）第一次正式使用“学者”这一术语，并定义为：学者是“有才华的人”，【材料来自维基百科，URL:https://wikikou.ru/wiki/Scientist】两百年努力所获得的学者荣耀在 20 世纪下半叶重又失去。“俄罗斯知识界，尤其是作家一度被认为是完成文化使命的‘圣徒’。俄罗斯作家的话语具有一定的力量或实力，如同神父的布道讲话。” [8](27-28) 然而，百年后俄罗斯作家却跌落神坛，物质生活和社会地位每况愈下，“最终他们生活变得拮据，而且被彻底疏远。” [9](93) 但俄罗斯知识分子的人格和尊严不允许他们屈服于任何外界压力，他们选择自我放逐和主动边缘化，如新“地下人”彼得罗维奇一样，“依然故我，……保持着最完整和纯粹的人格和文化品格”。[10](61)
继“哲学船事件”之后荒诞世界里知识分子再度面临价值选择，有的人坚守信仰和底线，有的人则变成了“野猫精（Кысь）”。野猫精是古斯拉夫民间传说中的猫精形象，藏匿密林深处，不食人而嗜于咬噬，2000年托尔斯泰娅借用这个形象创作了同名小说《野猫精》。主人公本尼迪克是大爆炸后的新生代，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类，或许不是。本尼迪克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确定自己是人。悲剧的是有一天他发现自己长了小尾巴，尼基塔所说的“返祖”意味着退化，本尼迪克开始“拒吃老鼠”“砍尾巴”……与其说本尼迪克为了摆脱兽性不懈努力，不如说是显露了“乖孩子们”对于自身变成野猫精的可能性的担忧和恐惧。
从职业角度讲，本尼迪克和果戈理短篇小说《外套》的主人公巴什马奇金是同行，但是本尼迪克对自己的录事工作有更高的精神作为——“仔细”阅读所抄文本和插画。可是“与前辈巴什马奇金相比较，本尼迪克为什么智力上没有一丁点的进步，因为阅读并有对他的智商产生任何影响。” [11](135) 本尼迪克并没有真正参悟他所读的古典文学和绘画所承载的意义，浅表理解导致对经典的盲目定性和粗暴分类。本尼迪克由狂热的书迷转而立志成为一名“总卫生员”，最终将负责普希金木像雕刻的尼基塔推向法场。库德里亚的精辟总结给本尼迪克做了定性：“大家彼此彼此，你也是野猫精”，“在《野猫精》中，这些突变体在本质上还是平等的——没有精神道德。” [12](93) 本尼迪克历经“人变兽” →“兽变人” →“人再变兽”的反复改观完成了野猫精的彻底蜕变。陈训明在《野猫精》汉译本代序中对本尼迪克形象进行了剖析：“喜欢读书又不求甚解……经不起利禄的引诱，甚至成为当权者和野心家的走卒和帮凶。” [13](6)知识分子最终沦落为“出卖者”或“刽子手”是现当代俄罗斯文学的常规创作，本尼迪克又是一例，是“在时代变迁中良心遭遇体制‘过滤’的‘灰色’知识分子的典型。” [14](368)
当代俄罗斯作家的创作意图已不止于反映现实问题，更在于对解决途径的积极探索。“两次历史的急转弯已经使知识分子放弃了对政权的期待，以托尔斯泰娅、帕拉莫诺夫为首的当代知识分子转向对文化传统的关注。他们似乎注意到了那灿烂辉煌的俄罗斯文化传统不容再丢失，失去了这个基础，俄罗斯的未来真的是无所期待了。” [12](94-95) 当代俄罗斯文学创作再次体现了俄罗斯作家的使命感，试图“点亮洞穴的微光”（郑永旺语）引导人们踏上“回到潘日鲁德”之路。
二、“魔法猫”的附魅历程
古斯拉夫的传统文化中猫被赋予了可见家神（домовой）并与之沟通的神幻能力。家神能够保佑家人福寿安康、万事吉祥如意，家神也是家畜的保护神，“在乌克兰波列西耶和哈尔科夫等地区有‘猫本身是家神的化身’的说法： «Кут— хозяин хаты»，[15](228)«Кого кошки любят, тот счастлив» [16](337)。总 之，“一个家庭的富裕、幸福和平安与 домовой 是分不开的。” [17](43) 果戈理 1835年出版了小说集《密尔格拉得》，其中短篇小说《旧式地主》（Старосветские помещики）里地主婆伊凡诺芙娜有一只小灰猫。
伊凡诺芙娜有时抚摸它，用指头在它的颈子上搔搔痒，那只受宠的小猫便尽可能把颈子伸长。不能说普尔赫利雅· 伊凡诺芙娜过分地喜欢它，她只是习惯于经常看见它，所以就对它发生了依恋之情。
……
“我真不懂，普尔赫利雅· 伊凡诺芙娜，您喜欢猫的哪些地方？它有什么用处？您要是养一条狗，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狗可以带出去打猎，可是猫有什么用处呢？”
……普尔赫利雅· 伊凡诺芙娜说，“……狗别提有多脏啦，狗会弄脏东西，还会把东西砸得粉碎，可是猫却安安静静地，它不会给任何人带来祸害。” [18](106)
地主婆伊凡诺芙娜之所以习惯于抚摸猫，甚至“过分喜欢”，是因为猫在身边代表生活安详，岁月静好。可是小灰猫吃完牛奶后“往窗外一跳，随便哪一个仆人都再也无法把它捉回来了。老太太沉思起来：‘这是死神来迎接我啦！’她自言自语道，从此以后谁都无法消解她的愁怀。” [18](108) 在果戈理的神话诗学里动物的来与去代表着生与死的转换，猫的离开和死亡都是不详的征兆，被视为是上帝带走了福祉乃至生命。所以，家中养猫寄托了劳动人民的辟邪除灾、保护家园、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望。
俄罗斯文学中猫的魔幻创作思想源于德国作家霍夫曼（E.T.A. Hoffman，1776－ 1822），“霍夫曼的影响不是个别的、偶然的现象，也不是某些作家的迷恋，而是俄罗斯文学发展中的一段进程。”【Маймин Е.А. Гофман в России[J]. Вопросы литературы, 1978, № 5. URL:https://voplit.ru/article/gofman-v-rossii/.】 19 世纪初由茹科夫斯基推介，杂志《祖国之子》和《莫斯科导报》于 1822年开始相继刊载了霍夫曼的作品，1822－ 1832年间几乎作家的所有作品译介俄国。他的代表作《雄猫穆尔的生活观》（Житейские воззрения Кота Мурра，1819－ 1821）中学会阅读和写作的雄猫穆尔形象和《白幽灵》（Белое привидение）的幽灵等魔幻特征使波戈列利斯基（Погорельский，1787－ 1836）、波 列 沃 依（Н.А. Полевой，1796－ 1846）、基 列 耶 夫 斯 基（И.В.Киреевский，1806－ 1856）、奥陀耶夫斯基（В.Ф. Одоевский，1803－ 1869）和普希金等 19 世纪 30－ 40年代的俄国文学界深受启发。
波戈列利斯基是俄罗斯文学中首先使用猫的魔幻创作手法的作家。佩罗夫斯基（А.А. Перовский）的笔名为波戈列利斯基，是 19 世纪初“诗人派和贵族派中仅靠小说赢得名声的唯一作家”。[19](161)波戈列利斯基把霍夫曼小说的魔幻元素、俄罗斯民间故事和迷信等融为一体，创作了具有俄罗斯风格的魔幻小说，其中篇小说《列福尔托沃市卖罂粟蜜饼的老太婆》（Лафертовская маковница，1825）是俄罗斯第一部猫可以幻化人形的魔幻小说。位于莫斯科郊外的列福尔托沃市有一个卖罂粟蜜饼的老巫婆，临终前把百宝箱的钥匙交给侄女玛莎，打算把毕生积累的财富留给侄女做嫁妆。老巫婆的黑猫化作官员追求玛莎，玛莎把钥匙扔进深井，这位“官员”随即跳进井里再没有出来，从此院子里黑猫也销声遁迹。人与动物的关联早现于乌克兰民间迷信，传说“淘金者都是‘土地猫’形象——保护地下宝藏的地神。” [16](341) 俄罗斯文学学理论家斯特里热夫（А.Н. Стрижёв, 1934－）认为，“这部小说为俄罗斯的霍夫曼类魔幻元素介入型幻想小说奠定了基础，” [20](224)“也正是从这部小说开始‘猫人’形象走进了俄罗斯文学传统。” [21](284) 这种魔幻创作手法从 19 世纪袭用到 20 世纪的幻想作家的创作中，“霍夫曼传统的痕迹存于 19 世纪许多作家，尤其是果戈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20 世纪的勃洛克、别雷、布尔加科夫、奥库贾瓦和塔尔科夫斯基等作家的作品中也大量可见”。【Ботникова А.Б. Немецкий романтизм:диалог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ых форм.-М.: Аспект Пресс, 2005. URL:http://19v-euro-lit.niv.ru/19v-euro-lit/botnikova-nemeckij-romantizm/gofman-i-russkayaliteratura.htm】布尔加科夫于1940年完笔的《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的黑猫别格莫特（кот Бегемот）是俄罗斯文学中猫人的终极形象。
黑猫的邪恶性有着古老的神话根源。在古希腊末期赫卡忒被认为是冥界的女神，掌管着幽灵、魔法和咒语，因而总是和夜晚、鬼魂、地狱、巫术联系在一起。在诸神逃亡埃及时，赫卡忒变成了猫，自此黑猫与邪恶便有了粘连。斯拉夫文化中黑猫的邪恶性不是来自古希腊神话故事或者基督教中巫婆的助手的定位，斯拉夫传统文化中黑色表示“不祥”“阴险”“死亡”“鬼怪”等意义，由于受颜色词在俄语中的文化伴随意义的影响俄罗斯民间不喜欢黑色，因此特别忌讳“黑猫”，黑猫的出现始终是疾病、中邪、死亡的不详征兆。古斯拉夫童话《老巫婆》中建构了一个死亡隐喻空间，老巫婆住的鸡脚屋位于斯莫洛基娜河畔（река Смородина），单词 Смородина 的词根 Смород 源自单词 смрад（恶臭），在古斯拉夫神话故事中斯莫洛基娜河是阳间与阴间的分界线，黑猫可以自由穿梭于两个世界，而黑猫更多是预示死亡，去往彼岸世界。1831年果戈理出版的小说集《狄康卡近乡夜话》是一部乌克兰民间鬼故事集，其中中篇小说《五月的夜，或女落水鬼》（Майская ночь, или Утопленница）里写：“那位小姐每夜要把女落水鬼们召集拢来，挨个儿注视她们的脸，要认出到底哪一个是妖精（继母）：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认出来哩。一遇到活人，她立刻就把他抓住，逼着叫他猜；要是猜不出来，就也把他淹死在水里。” [22](62)“那位小姐”正是投河的百人长的女儿，受尽继母虐待，有一天晚上被黑猫纠缠，没过几天就投河自尽化为落水鬼，所以黑猫缠身预示死亡来临。
猫的福祸双倚的双重象征意义表明了人类认知的模糊性和局限性。“动物自身具有的神秘性、不可知性，人类觉得格格不入甚至惶恐不安，这也反衬了人类在不可知的自然力量面前的脆弱无力。” [23](99)
三、“科幻猫”的异化
俄罗斯最早含有科幻元素的小说可以追溯到 18 世纪末马莫诺夫（Фёдор Дмитриев-Мамонов，1727－ 1805）发表的中篇小说《高尚的哲学家》（Дворянинфилософ. Аллегория，1769）。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俄国科学巨擘的卓越成就和欧美科幻作品的译介为俄国科幻文学提供了肥沃土壤，极大地激发了本土科幻创作热情。俄罗斯科幻文学历经三次创作浪潮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科幻创作理论和美学批评。
俄罗斯文学创作离不开时政的影响，1974年苏共中央和苏联部长会议作出“关于加快分子生物学和分子遗传学的发展及其成就在国民经济中应用的措施”的决定，1978年作出“关于物化－ 生物学和生物工程学进一步发展及其成就在医药、农业、工业上利用”的重要决定。第十一个五年计划（1981－ 1985）和第十二个五年计划（1986－ 1990）“苏联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基本方向”中强调指出“生物工程是几个特别发展的科学领域之一”。舍米亚金生化研究所已研制出了基因工程人干扰素，用来治疗癌症、抗寒和流感，科学家正在积极探索和研发基因的生物特性与作用。
生物变异是以基因突变为特征的生物进化形式，亦是科幻创作的永恒主题之一。变异后所呈现出来的“天赋异禀”是科幻作品的动物形象的典型特征，科幻作品中的猫与普通猫的突出差异首先体现在自身超自然的生物特性方面，如拥有“高级基因”，这种“高级基因”出现在科幻 作 家 卢 金（Евгений Лукин, 1950-）的短篇小说《救援人员》（Спасатель，1990）中。小说讲述了位于岸边的一栋九层居民楼由于堤岸滑坡，半小时后将彻底倒塌，岌岌可危。八楼住户喀秋莎和猫祖鲁（кот Зулус）被困房内，一名陌生男子破窗而入，声称自己是救援人员。
——把它给我，难道我要用暴力从您那抢吗？
——不，不，—— 喀秋莎慌忙说到。——我要和它在一起……我不会把祖鲁扔下的……我要和它在一起……
男人怒不可遏，盯着喀秋莎，问到：——您想什么呢？你以为我救的是您吗？……
——是它……——陌生人冲祖鲁点了一下头。——我看，您还不明白，我来寻找高级稀有物种。而您的猫携带独一无二的基因密码，这类猫……
——啊？您是外星人？从宇宙来，是吧？
——把猫给我！
——那我呢？我可是人啊！
——一无是处！您们已经50亿人口之多，但是您们有何作为？价值何在？…… 【Синицын А.Т. Человек человеку — кот[M]. ООО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СТ". 2004. URL:https://www.e-reading.life/bookreader.php/1018312/chelovekcheloveku-kot.html.】
外星人本打算救祖鲁，最后迫于祖鲁绝食的威胁决定把喀秋莎一起救出危楼，“人类的无用感”拨动着每一位读者的心弦。卢金在这部小说《救援人员》中讽刺了人类智性活动的局限性及其妄自尊大，同时也潜含着物种优胜劣汰理论笼罩下人类的存在危机。
携带强电是科幻猫的另一个生物异化特征。格罗莫夫（Александр Громов，1959－）的小说《肥胖、懒惰又极其危险》（Толстый, ленивый, смертельно опасный, 2002）讲述了主人公我在一个小女孩处买了一只刚出生四五个月的小猫，其外表与普通猫没有任何区别，叫声中略带一丝哀怨，像被遗弃的婴孩，无助而无望，楚楚可怜。因为抚摸它，手指像被电击，因而为其取名“欧姆”（кот Ом，德国物理学家的名字）。任何养猫的人都知道，如果猫习惯睡在打开的电视机上，那抚摸猫无异于触电。我有过同样的经历，第一次被电击后，“过了半小时我抚平因放电而直立的猫毛，我彻底恢复平静之后，进行了第二次实验，——又一次被电击，但减弱多了。又过了一分钟我再抚摸猫——已经感觉不到明显的电流”。【同上。】在小说结尾欧姆意外身亡，葬于变压器箱附近。欧姆形体虽小，貌似柔弱，实则身附强大能量，在小说中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电猫”形象。
当代科幻猫继承了俄罗斯古代文学中巴尤恩和学者猫的禀赋，学识渊博，思想深邃，具有鲜明的高智性特征。卢基扬年科（Сергей Лукьяненко，1968－）的短篇小说《买一只猫吧》（Купи кота，2003）是一篇关于爱和孤独的忧伤小说，猫仿佛哲人般给予了主人公理解和心灵抚慰。
主人公马克西姆是一名天体物理学家，失恋伤心之际决定报名去小行星进行科研考察。宇宙飞船六个月往返一次小行星，只在空间站停留三分钟接送科考人员。
“买一只猫吧。回来的人建议说。”【Синицын А.Т. Человек человеку — кот[M]. ООО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СТ". 2004. URL: https://www.e-reading.life/bookreader.php/1018312/chelovekcheloveku-kot.html.】马克西姆采纳了前人建议，临行前买了一只猫，取名为科特（кот Кот）。在三个月的宇宙航行中科特逐渐长大，由一只笨手笨脚、两眼稚嫩的小猫变成了优雅知性、能言善辩的智者。
——当爱在一个人的心中一丝尚存，——马克西姆沉静地解释道，——那只有痛苦可言，再没有别的了。这就是当眼睛里还有爱的光芒……科特浅笑了一下，回答道：
——愚蠢的马克西姆。你相信，一个人眼里会再出现光？她会回来？
——你怎么敢称你的主人是傻瓜！——马克西姆严厉地说。——你才是没脑子的动物……
——我的明智的主人！我们，猫类，早就知道这个秘密——光从眼睛里发出，不会再返回。你可以是强大而明智的，你甚至可以学会飞得比光快。你可以欺骗全世界的人，包括有双慧眼的妈妈，要知道妈妈会一眼看穿儿子！但你不可能抓住这光。【同上。】
人们常在得失间徘徊彷徨，“不能抓住这光”的暗语是“忘怀得失，以此自终”，科特表现出超人类的大智慧。智者科幻猫不仅拥有大智慧，还扮演着人类拯救者的角色。在沃尔诺夫（Сергей Вольнов，1965－）的短篇小说《小情人》（Желанная, 2004）里科学家维利尔去太空中寻找新的资源丰富的星球，五年生物工程的产物、转基因猫梅米乌里（кошка Мемиури）是唯一的同行者。
——人们有时候可以沉迷宇宙科幻故事，不可思议的各种生物和奇幻历险。宇宙，这就是宇宙，周围是无穷无尽的未知的宇宙。难道这不浪漫吗 ?（梅米乌里）
——浪漫？！哈！哪来的浪漫可言？……在哪里，梅米乌里？我要把中央制作的程序晶体芯片装入飞船系统，飞船沿既定轨道飞行，停留在某一个地方，我放下机器人，他们探测项目中的星球，经常是一无所获。我们大家——我、你、电脑系统、机器人、晶体芯片——继续飞行。试问浪漫在哪个阶段？日常工作日乏味而紧密……（维利尔）【Синицын А.Т. Человек человеку — кот[M]. ООО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СТ". 2004. URL: https://www.e-reading.life/bookreader.php/1018312/chelovekcheloveku-kot.html】
飞船里因充满单调孤寂，仿佛在永恒的寒冬里，对维利尔而言梅米乌里就像春天里一片充满生机和希望的绿叶。猫与人之间相依相恋的传统情感并没有随着时空的变换而有所消减，他们一起克服飞行中的种种困难，包括寂寞，在宇宙中帮助维利尔顺利完成科考工作。
“俄罗斯科幻文学是严肃文学中一种，而不是流行小说……它启发着人类的愿望，向科学家指出研究课题。启发人去朝向科学的愿望，朝向理想，这是科幻作品的最终目标。” [24](13) 对高智性动物的进一步研发利用落入了科幻作家的视野，也成为科学家的科研方向。季沃夫（Олег Дивов，1968－）发 表 的 中 篇 小说《 К-10》（К-10，2002）中主人公巴甫洛夫博士二十五年前进入生物安全问题科研所沙罗诺夫实验室工作，“К-10”项目负责人，项目名称由美国军犬 К-9 的名称而来。二战时期美国注意到一战期间军犬在战场上发挥了巨大作用，于是也开始组建军犬特种部队，投放两万只军犬用于执行侦察和探测地雷等军事任务。实验室主任沙罗诺夫曾用一只牧羊犬做科研对象，结果不尽人意。巴甫洛夫启用猫卡季卡（кошка Катька）为研究对象，代号为К-10。小说最后以悲剧结局，卡季卡不再是当初那只漂亮的、从新来的科研所门卫到武装部长都非常喜欢的三色猫，而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制品，被弃如敝履，和隔在栅栏后面的牧羊犬最后殊途同归。小说的创作思想触及了价值观问题、生态问题、生态伦理和科技伦理问题等，科学技术的发展牵绊着道德制约因素，或许这是科学家永恒的纠结和苦恼所在。
К-10 是一个实验失败的项目，实验成功是每一个投身科学的科研工作者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如果实验结果超过实验预期目标会怎么样呢？不可控的实验结果的结果频频在科幻文学中被描述。库德里亚夫采夫（Леонид Кудрявцев, 1960－）的短篇小说《猫的生日》（День рождения кота，2004）讲述了一艘宇宙飞船上猫每次通过“基因复生机”都会得到返老还童的机会，而每次实验成功科学家萨布都会给这只猫庆生。故事结尾萨布由于工作疲惫而昏昏欲睡，猫轻蔑地望了一眼略显苍老的萨布，人的生命终将走向尽头，而自己会无数次重生。它骄傲地来到电脑前输入密码，进入信息系统，将宇宙飞船的飞行路线调整到了它想往的星球，当然不是地球。猫发现每次重生后自己的体型和体力都有所增大和增强，它不想返航，希望让实验永远继续下去，它期待着某一天实现对人类的反控制。“《弗兰肯斯坦》（也译《科学怪人》，Frankenstein，1818）确立了幻想小说的弗兰克斯坦模式。弗兰克斯坦模式讲述一件难以驾驭的不幸人工产物带来制造者的毁灭，这种模式作为反科学小说的主要叙事形式，在 19 世纪最后 10年得以确立。” [25](65) 苏联科幻作家沿用了俄罗斯文学的批判传统，用批判的视野观照人类科研活动，阐释了人类无止境的科技追求伴随自我毁灭的可能性。
四、“科幻猫”的神化
“科幻话语则往往是关于人与世界、人与宇宙的关系，主要突出伟大事件（战争、登月、饥荒）和伟大的思想（演化、外星人接触、生命永恒）。” [25](50)1945年别利亚耶夫《第十颗行星》和 1950年鲍里斯· 拉普诺夫在艺术论文集《来自宇宙深处》中提出了相对完整的关于外星和宇宙飞船的幻想理论。1957年苏联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成功，标志着对太空探索的巨大突破，人类从此进入了太空时代，“幻想不断变现”引发了关于探索宇宙、征服宇宙和拯救宇宙的科幻创作热潮。“弥赛亚”拯救情结早已在俄罗斯文学中根深蒂固，一旦这种民族固有的独特性进入科幻小说，这种情结便在更广阔的宇宙时空中得到渲染和展示。拯救使命的坚定的赞同者有叶夫列莫夫（Иван Ефремов，1908－ 1972）、卡赞采夫（Александр Казанцев，1906－2002）、比 连 金（Дмитрий Биленкин，1933－ 1987）和卢基扬年科等科幻作家。
比连金在短篇小说《规则中的例外》（Исключение из правил，1976）描述了猫季基（кот Дики）在马尔图星球存亡绝续之际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科学家罗宁被委派到马尔图星球考察当地人的语言与生活方式，季基随行。马尔图星球出现了严重的粮食危机，令马尔图人束手无策，马尔图星球危在旦夕。罗宁和当代酋长绞尽脑汁商讨对策，一次调研过程中遇到的一件事使罗宁恍然大悟。
季基站在距离粮仓入口一米远的地方。它那缩小的瞳孔燃烧着凶猛的狩猎火焰。
——季基！！！—— 罗宁几乎喊破了嗓子，他以为季基参与了盗粮。
季基轻轻地叫了一声，钻进粮仓又立刻返回来，嘴里叼着已经咬死的老鼠。【Синицын А.Т. Человек человеку – кот[M]. ООО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СТ". 2004. URL: https://www.e-reading.life/bookreader.php/1018312/chelovekcheloveku-kot.html】
季基捕鼠而返使罗宁明白了酋长担忧的源头——这个星球有鼠无猫，鼠控粮仓。生态平衡是一个物种对另一个物种的压制，罗宁意识到马尔图人提高粮食产量的做法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培育出“马尔图猫”才能拯救马尔图星球。人类和外星人陷入绝境之际将希望寄托于外星猫，猫形象无形中被神化。太阳猫（Солнечный котёнок）是卢基扬年科的冒险科幻小说《男孩与黑暗世界》（Мальчик и тьма，1997）中的关键形象。
梅列金斯基指出“当代俄罗斯文学创作也是再神话过程，新神话（неомифологизм）的突出的艺术特征就是互文。” [26](109) 如：
太阳猫继承了无所不知的会讲故事的巴尤恩和学者猫的特征，告诉丹卡黑暗世界的构成以及如何战胜飞人。猫能游走于阳间和阴间的传统说法在这部小说里被扩展。我们现实世界的旁边并不仅仅只有阳间和阴间，可能会有各种邻界——人类无法进入的他者世界（Иной мир）。各界由暗门连接，太阳猫可以在墙上找到暗门，往来于现实世界和各个邻界。另外，丹卡在一次战斗中失明，太阳猫恢复了他的视力，并赐予了丹卡能看见幽灵的神幻力量，与传统童话主人公的猫助手形成了互文对照。太阳猫形象本体也被“新神话化”，即，可以进行神奇的现代变身：
一个太阳光点离开床漫游在空中……就在空中这个平淡无奇的光点逐渐扩大，变成一个毛茸茸的橘色团状物的时候，我意识到奇迹即将发生。
从闪光的橘色毛团里伸出四只小爪子，然后是尾巴和头。一双绿色的猫眼睛眨了一下转向我。是的，这个光点变成了一只小猫咪。它悬浮空中，轻如羽毛，仿佛吹一口气，它就能飘走。【Лукьяненко C.B. Мальчик и тьма(фрагмент), изcборника «Дверь во Тьму» [M]. ООО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СТ". 1997. URL: https://avidreaders.ru/download/malchik-i-tma.html?f=pdf.】
太阳猫不仅能神幻般变形，由于拥有随意出入邻界的能力，主人公 14 岁男孩丹卡随太阳猫通过暗门来到黑暗世界寻找真正的光，太阳猫希望丹卡能消解当地居民与黑暗势力的永恒战争。
《男孩与黑暗世界》因其光明与黑暗对抗的主题被称为《守夜人》（НочнойДозор，1998）前传。光明使者一直认为他们面临来自黑暗使者的威胁，但是黑暗使者不想再次掀起战争，他们认为，单凭人类社会道德日减的发展趋势，黑暗王朝一定会到来。小说里太阳的丢失是对现实世界里爱的消退的隐喻。当爱彻底消失意味着光的永远失去，黑暗世界形成。“新时期奇幻小说强化了情节与叙事的智性色彩，既迎合了苏联解体后广大民众的社会期待和思想情绪，也对俄罗斯现实乃至未来提供了一定深度的人文思考。” [27](346) 太阳猫对光的执著寻求反映了太阳猫坚信人们心中尚存爱、善良和正义，这是光的真正源头。
卢基扬年科《守夜人》四部曲的出版引发了俄罗斯科幻小说界的“守夜人热”，许多作家把自己作品的主人公活动场景也设置在守夜人的活动空间——“黄昏界”里，如：舒什帕诺夫的《影子守护人》（Теневой дозор，2015）、卡尔古舍夫的《蓝色黄昏》（Глубокий Сумрак，2016）、玛卡罗娃的《孤独的守护人》（Одиночный Дозор，2017）、热 鲁 诺 夫 的《黄昏的心》
（Сердце Сумрака，2019）、涅多鲁勃的《明亮的影子》（Светлая Тень，2019）等等，共六十余作品收录在“守夜人”系列科幻丛书里。【Сергей Лукьяненко.Цикл Дозоры. URL: https://fantlab.ru/work1279】卡普兰（Виталий Каплан，1966－）的短篇小说《王冠》（Корона，2004）是丛书中有特色的一部作品，同年也被收录在主题为科幻猫的小说集《与猫共生》（Человек человеку – кот，2004）中。小说塑造了接替守夜人执行任务的守夜猫小组（дозорные коты）形象，这是一个由七只猫组成的团队：黑猫阿拉米斯（кот Арамис）全身乌黑，没有一块斑点，尖尖的的耳朵上方环绕着普通人难以发现的星光王冠，痛苦而忧郁的眼神也难掩智慧的光芒；两只带淡棕色斑点的灰猫；条纹猫赖斯（Рейс）；吊儿郎当的雷日（Рыжий）；高冷的波斯猫穆尔济克（Мурзик）和一只耳流浪猫黑客（Хакер）。【Синицын А.Т. Человек человеку — кот[M]. ООО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СТ". 2004. URL: https://www.e-reading.life/bookreader.php/1018312/chelovekcheloveku-kot.html.】
各有所长的猫小队成员在温暖的六月黄昏分散各处执行任务，清晨返回。
——嗯，你的七人小组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守夜人小组。——主人巴维尔· 德米特里耶维奇说道。
——在这里，就是唯一的守夜人小组，——阿拉米斯对人类的迟钝感到惊讶，慨叹至今周围的同事仍然还都是人类……——对于我来说，世界就是这座城市。当然世界的范围也包括城外，但我不在城外。如果我不在，我的守夜人同事会发生什么情况？
巴维尔· 德米特里耶维奇沉思许久。【同上。】
猫可以充当守夜人，它们的义务是去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黄昏界执行任务，与黑暗势力对抗。当没有守夜猫团队，世界是混沌，还是有序？阿拉米斯的主人巴维尔· 德米特里耶维奇实际上是第二层级的黑暗巫师，他早就知道阿拉米斯得了不治之症，心中时时升起一丝快意，守夜猫团队将不会再看到黄昏界。
一切荣耀就在眼前，王冠唾手可得……
巴维尔感到浑身疼痛，是的，他在准备变形……对不起，朋友，职责所在。
他的确很可怜这只猫。【同上。】
卡普兰在小说结尾处昭示了巴维尔的真实身份，巴维尔的胜者姿态暗示了人类在失去守夜猫的守护后的悲剧前路。
没有守夜猫的保护，人类世界将陷入绝境，守夜人型科幻猫被神化。
结语
“科幻符号是由特定文化决定的，在某种程度上，每一部科幻小说或每一个故事就是一种文化，所以为表达作者的特定意图，每一部小说或故事都有它自己的变体符号。” [25](298) 科幻符号包括一些重要意象，如：火箭、宇宙飞船、火星等。俄罗斯科幻小说中的猫精意象的塑造也不是偶然，它承载着俄罗斯民族传统、愿望和对美好未来的期待。俄罗斯文学创作中猫先后被赋予魔法、巫术、智慧、异能乃至拯救人类和宇宙的使命等等，经魔幻化到科幻化最终将柔弱可爱的小猫塑造成了等同于甚至高于人类的强大物种——猫精。人类中心主义将人类凌驾万物之上，然而，“动物不仅仅是人类超越性的见证者，它自身也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超越性。或许动物也是一种‘神迹’”，[28](69) 猫精形象反衬出人类自身的局限与不足，诸多作品无不使读者感到物种等级超越的可能性和字里行间所弥漫的人类存在的危机感。爱普斯坦说，“动物崇拜作为人与动物的重要关系是人文主义发展最重要的推动力之一，使人类从单纯的‘人类崇拜’走向了与地球上各种生命形式进行合作的成熟生存阶段。” [23](89) 面对“神奇动物”和可能存在高智能物种的现实，“敬畏生命”或许更让人类懂得建立由万物平等转向万物协作的新和谐生态观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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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Magic to Sci-fi:
The Evolution of the Image of “Fantastic Cat” in Russian Literature
Zhao Xuehua
Abstract "Cat" is one of the typical animal images in Russian literature. In the ancient Russia the cat was magical. Beginning with the fantastic cat Bayun in the ancient Slavic fairy tales, its erudite and well informed characteristics have been continued to today and the image of “scholar cat” was formed in Russian literature. In magic realism and post-modernism the fantastic cat presents the image of a demon, who can perform magic, among which the black cat occupies a special position in the Russian fantastic cats because of its color. After World War II the Soviet Union’s concept of technological power and technological achievements stimulated the local sci-fi creation. In science fiction the cat was first alienated, becoming a sci-fi cat with supernatural bi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and physical powers. Contemporary Russian sci-fi writers are more interested in giving cats the great mission of saving human and the universe, and deifying them. The evolution of fantastic cat from magic to sci-fi reflects people’s fantasies and yearnings for supernatural forces, as well as Russian writers’ humanistic thinking about human existence, human present and future.
Keywords fantastic cat, magic, Sci-fi, Neo-mythologism, new conception of ecological harmony
（作者单位：兰州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